路信洲的专属医疗室是全封闭式的。
屋内没有窗户,四壁通白,监测仪器与医疗设备排布在密不透风的空间里,复杂的连接线如同冰冷游走的蛇,末端的电极全都连接在坐在医疗舱内的路信洲身上。
随着机械音通知治疗进程结束,路信洲睁开了双眼。他全身几乎被汗水浸透,医疗服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清晰的肌肉线条。
视线扫过散落一地的药物空瓶,路信洲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利落地扯下了身上乱七八糟的贴片,然后将被汗水打湿的额发全部向后捋起。
根据治疗监测报告,他的感染度还算稳定,病变度的提高也完全在可控范围内,但这些结论都是在排除了对右臂检查的情况下得出的。
路信洲抬起病变的右手,目光平静地看向手肘处那道仿佛分隔生死的分界线,它比上次检查时又往上挪动了两毫米。
身体情况的恶化依旧没让路信洲露出任何失望或烦躁的表情,事实上,污染蔓延的程度比他预想得要更轻。
路信洲知道自身异变速度的减缓是因为越眠。
想起这个名字,他的脑海里紧接着浮现出那张带泪的清秀脸庞。
娇气得要命,只是吞噬了那么一点异物质就被难吃得又哭又吐的,让人怎么可能要求他吃下更多。
平静无波的心湖不知为何又被搅乱,路信洲揉了揉眉心,按下纷乱的思绪,看了眼时间。
现在是傍晚六点,时间还充足,够他再做一轮抑制性治疗。
两个小时后,路信洲完成治疗和清洁,走出医疗室内的淋浴间。
抑制性治疗极耗体力,路信洲眉眼间带着倦色,未干的水珠自发梢和肌肤滑落,他懒得抬手去擦,只随意搭了一条毛巾在肩头,开门去拿医护人员给他提前放在门口的营养补给。
推拉门打开的那一刻,在屋外蹲着的一团银白色不明物体立刻站了起来,三两步蹿到门缝之间,用身体使劲儿抵住了门。
不等路信洲给出反应,“不明物体”越眠抢着开口,语气可怜巴巴的:
“别推开我,让我靠一下。我蹲了好久,腿都麻了。”
越眠没有说谎,他不知道路信洲做一次治疗的时间要这么长,已经在外面等了三四个小时。
低头看着越眠那张乖巧漂亮的脸,路信洲简直要怀疑治疗失效,自己此刻出现了幻觉。
他刻意地眨眼,眼皮重重地合上又抬起,少年的脸却没有从他眼前消失,路信洲不得不接受现实。
要求没被拒绝,越眠的胆子大了起来,抬头仔细观察路信洲。
路信洲此刻的样子看起来和平时很不一样,湿漉漉的额发随意向后捋起,露出精致却困倦的眉眼,水汽衬得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少了两分严肃,水痕一路蔓延到敞开的松垮领口之下,与男人一贯的一丝不苟极不相符。
虽然很好看,但越眠没盯太久,他的视线很快转移到路信洲的手臂上。
路信洲穿着短袖的医疗服,右臂被绷带紧紧缠缚,左臂是裸露的,苍白的皮肤上能一眼看到因使用药物留下的五六处醒目的淤青。
越眠直勾勾地盯着男人皮肤上那几处破坏美感的瑕疵,不知道在想什么,巴掌大的脸表情紧绷,看上去很不满意似的。
毫不掩饰的视线让路信洲有些不自在,他不动声色地将肩上搭着的毛巾向下垂了垂,挡住了越眠的目光。
他清了下不太舒服的嗓子,问道:
“你怎么在这儿,谁带你进来的。”
提起这个,越眠有点心虚,睫毛往下垂了垂,老实交代道:
“我跟他们说,是你让我在这里等你出来的,他们联系不上你,就放我进来了。”
封闭治疗期间,除了紧急召集令,路信洲不会接到任何外部消息。
医疗部的管理人员怎么也想不到有人敢假传路信洲的命令,越眠又确实是跟路信洲同时回到基地的,居然就这么让人狐假虎威地混了进来。
路信洲真是有点被气笑了,他盯着越眠那张极具欺骗性的脸,语气并不好:
“越眠,我不介意给你多科普一点常识。假传我的命令相当于伪造军令,意思是,你刚刚做的事足够换取三年监禁。”
“可是,我这次不过来的话,以后是不是就很难见到你了。”
越眠垂下头,声音很轻。
路信洲单手扶着门,眉头紧锁,半晌没有说话。
他确实是这样打算的,既然事态已经朝不可控的方向发展,那就快刀斩乱麻,他只当自己是救了一个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的普通少年,不再和越眠产生更多联系。
见路信洲不反驳自己,越眠知道自己说中了,他有点慌,急切地往前走了两步,单刀直入地问:
“路信洲,你救我回来,又对我很好,昨晚我说不准你把我丢掉的时候你都没有否认,现在为什么改变想法了?我哪里做错了吗,可你不告诉我,我又怎么能改好呢?”
如果不给越眠理由,他似乎真的能做到永不放弃。
望着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路信洲简直纳闷,他不知道越眠是哪来的拗劲儿,分明差点死在自己手里,却依旧执意要靠近自己。
不是的,他没有这么勇敢。
路信洲在心里否定自己对越眠的正面评价,似乎这样能让他更干脆地拒绝越眠的靠近。
他的无畏只是因为无知,让他知道后果,他肯定也会退缩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路信洲深深望向越眠,沉默几秒后转身进了屋:“进来。”
越眠没考虑更多,他生怕路信洲反悔,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咔哒。路信洲随手一挥,房门上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