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信洲无意与人寒暄,直接道:“杨羽每个月都会来文教中心听你的课,林主任,或许他曾经向你吐露过一些不为人知的信息。”
林榆微笑着摇了摇头:
“很遗憾,路庭长,我与他并没有私交。文教中心已经没有多少老师了,我讲授的课程不止这一门,他对我来说只是一名资质平庸的普通学生。”
“硬要说的话,基地每月抽奖补助物资的时间恰好与公众诗歌课程的时间冲突,杨羽却每次都选择了来听我的课,对此,我很感动,我觉得他应该是个心志很坚定的人,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杨羽死于自杀。”
路信洲打断道:“你不觉得他是个心理脆弱的人吗?”
林榆似乎怔住了,微笑消失,有一瞬间,路信洲在她脸上看到了一种堪称悲恸的神色。
她轻声道:“抱歉,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并不知道杨羽的死因。”
路信洲没接话,他看出林榆此刻有话想说,静静地等着林榆开口。
“路庭长,我的话在您听起来可能会有些奇怪,但我不认为一个每天读诗的人会自杀。”
林榆望向路信洲,她比身高将近一米九的男人矮很多,视线却像平视似的,语气不卑不亢:
“像您这样的强者只依仗自己的力量就做到不向艰难的现实屈服,而对于杨羽这样的普通人,诗歌是他所能寻求到的最强大的外援。”
“诗歌不死,杨羽是不会自杀的。”
很突兀地,林榆说了一句非常没有道理的话。
她似乎在暗示什么,路信洲眉头微蹙,但他并不认可林榆的说法。
路信洲并不熟悉与文艺相关的领域。这无可厚非,在连生存都困难的年代,文艺早已成为了一件奢侈且不必要的事情,诗歌没法让感染者在病痛中活下来,更没法对抗虎视眈眈的污染物,被割舍也是相当自然的事。
林榆似乎也觉得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她眼底浮起笑意,语气却不免落寞地问路信洲:“您觉得我在说笑吗?”
路信洲微微颔首,不置可否:“抱歉。”
在路信洲的认知里,诗歌似乎只是一种会放大人类感性的文字,如果一个人本就懦弱,他不认为几段文字会有力量让人变强大。
“没关系。”
林榆依旧带着笑,亲和却疏离:
“其实如果您有兴趣,我这里倒是有诗集可以给您,或许会改变您的想法。但很可惜,您似乎并没有空闲。”
话题越跑越偏,路信洲逐渐丧失了耐心,他已经不指望从林榆这里问到更多信息,林榆的话对他来说只印证了一件事,杨羽的自杀有蹊跷。
向来信奉效率至上的路信洲转身离开,林榆却在这时叫住了他。
“对了,路庭长,您或许救过一个叫越眠的孩子?”
路信洲蓦地停步回身,他没开口,答案却显而易见。
林榆重新扬起笑容,这大概是她对路信洲露出的第一个与礼貌无关的表情。
“怪不得我们联系了很多次越眠的入城引荐人都没收到回信,老师们都说,怎么会有人忍心不管这么漂亮聪明的小朋友。”
越眠这种没有身份的幸存者在进入诺亚时需要一名引荐人,在被引荐人通过考核之前,这名引荐人也就相当于他的监护人,需要对被引荐人的诸多事宜负责。
林榆解释道:“您别误会,我没有查过越眠的私人信息,只是他的作业里写得实在有些明显。”
“作业?”
“是的,一直想联系您也是因为这个,我觉得越眠写的有些东西很值得交给他亲近的人保管。”
说到这儿,林榆其实有所犹豫。冷冰冰的男人怎么看上去都不像是和越眠“亲近”的样子,说不定路信洲是救了一批人回城,越眠只是其中毫无特殊之处的一个。
可眼见路信洲冷着张脸,半天也没有要转身走人的意思,林榆心里有了底,把越眠的本子翻出来交给了路信洲。
大概是做语言和书写练习的作业本,路信洲翻开第一页,映入眼帘的是越眠并不算好看的字迹——
飞在荒原的蓝色太阳
每次眨眼都是一次天亮
我常常看日出
日出不常看我
“这次练习的题目是眼睛,我让他们每人写一段话或者一首诗,写一双自己最喜欢的眼睛。”
林榆道:“长着蓝色眼睛还出入荒原的大忙人,我想诺亚的每一个人都会最先联想到您。”
“他写的有点意思吧?”
林榆兴致勃勃地说:“虽然没什么深层内涵,用语也稚嫩得很,但其实这也能算是诗了。越眠很有想法,诺亚大多数人都写不出他这种话的。”
看着那几行字,路信洲半晌没有言语。
越眠这几句话只能算是有点意思吗?
路信洲想,若真如此,那诗或许确实是一种很强大的东西。只是因为看到了这几行字,他多日来在内心构筑的防御几乎瞬间崩塌,他在这一刻无法否定自己狂跳的心脏,他很想见到越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