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镜望她一眼,来不及多说,被季逍拦腰抄了起来。迟镜短促地“诶”了一声,二人乘剑凌空,很快消失在风雪中。
挽香沿着长廊,一路将鲛烛点燃。
当她点亮第三盏烛台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挽香回头,看见熟人,道:“主上,你……”
一阵香气扑来,带动整片江南的春夜。
似月色晃人眼,似水光迷人面,前所未见的美好皆在一瞬间绽放。挽香双眉一皱,已然晕倒在地。
“季逍”歪起脑袋,打量她片刻。
夜色中,他的双目竟如黑曜石一般,沉澈透亮。只是在眼眸深处,藏着一片瑰丽的暗紫。
少顷,那片骇丽的光焰涌动起来,紫色愈深。烛火投下斜长黑影,“季逍”的身形悄然变化,最终变得窈窕动人,是另一个“挽香”。
“挽香”端详了女子片刻,考量自己学得像不像。
他好像很满意,往前轻轻一吹。
不过是一缕气息,但下一刻,地上的女子浑身冒出了毒气,像被烈焰席卷一般,迅速地腐烂干瘪,灰飞烟灭了。
—
银汉山地处偏远,位于临仙一念宗的最北部。
若说谈笑宫还踞于盛夏末尾的衣袂,银汉山则已揭开了秋日的面纱。一眼望去,层林尽染,广袤的松林尖端泛白,缀着点点薄霜。
季逍横抱着迟镜,御剑往北。
两人在高空疾驰,下方是崇山峻岭,头顶是浩瀚星空。寒风呼啸,流云可及,迟镜本来还在纠结,是不是该让季逍背着他——那样显得师慈徒孝一点。
但他发现被抱着的视野好很多,便没说出口。
原来临仙一念宗如此之美。原来燕山地域如此之大。
原来对境界更高的修士而言,每日御剑飞仙、极目远眺,见识的是如此苍茫世界。
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迟镜捂住心口,感到出乎意料的舒爽。好像因移速过快,烦恼都跟不上了。
他靠在季逍怀里,偷偷往上瞄。
青年始终眉心微蹙,并不看他。
此人平日不见得有多守礼,现在倒是坐怀不乱啦?迟镜一撇嘴,扭头看向天边。
他望着不曾得见的奇景,望着望着,眼睫低垂。
季逍抱他抱得太紧,虽然迟镜不必担心掉下去,但有必要担心勒断气。
他欲提醒季逍,却不知怎么开口。青年总是能面面俱到地照顾他,从没在这种细节上出过错,此时此刻,即便不表,迟镜亦能感到从他身上传来的、压抑的紧张。
本来最该紧张的人,是迟镜自己。
可是有人比他更紧张,迟镜成了被紧张的那个,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他忍不住心里叹气:被别人在意是多稀奇、多幸福的一件事呀,要是这个人不是季逍——或者是以前的季逍,都没关系。
怎么偏偏是季逍?
……其实只要星游对他好一点,不要总是欺负他,他可以千百倍地好回去的。
可惜发生了这么多事,迟镜已经认命,他们回不到从前了。
季逍忽然道:“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迟镜一惊,说:“我、我在看风景!”
“银汉山就在前面,可别让仙长们瞧见您一脸痴呆。”
季逍瞥他一眼,淡淡地说。他看着缩在自己怀里的人,眉头放松了几分。
但迟镜观察得没那么细,他生气地推季逍脸,直到他扭头。
少年道:“我哪呆了?等下就跟大家告状,你对我不敬。”
“哦,弟子真是好害怕啊。”
季逍阴阳怪气地说罢,将迟镜放下来,扶着他踩在剑柄处。
迟镜本想对他饱以老拳,不料突然踏上剑身,吓得僵成了一条肉干。
迟镜道:“你、你干什么!我不告状就是了,你别杀人灭口啊!!”
季逍:“……”
季逍似笑非笑地问:“您想让仙长看着我们搂搂抱抱地降落么?”
迟镜闭嘴,旋即脑子转过弯来,大叫:“所以你一直都可以让我站前面,还偏要——”
“刚才一站下去,便吓成了缩头鹌鹑的是哪位?”季逍没好气地说,“到了。”
一簇烛光出现在前方的最高峰,似深夜灯火,指引路人。
地势愈发险峻,山脉横行,挡住了大部分视野。
星空是一只庞大的碗,倒扣在头顶,季逍御剑飞高,两人越过山脊,景色豁然开朗。
下方的山野间,散布着数不清的空中楼阁。细看才能发现,每一座屋宇都是巨型机关,支撑它们的是两条靠法阵驱动的支架。
此处地貌开阔,秋草无垠,温柔的星光下,成群的楼阁在一浪浪的草野上行走,仿佛灵兽迁徙,向着星辰最近处进发。
房子们长了腿?
迟镜震撼得说不出话,半晌才问:“他们要去哪儿?”
“银汉山以机关造物闻名,老一辈酷爱观星。所以,雾凇浓时,他们会移居到这片‘摘星崖’,考察天象。”
季逍携迟镜飘落,领头的楼阁里,有三名须发皆白的老道围坐炉火,借光修理配件。
季逍行礼说明来意,为首的道人放下手头活计,磨动皱巴巴的嘴皮:“好孩子,到这儿来罢。”
迟镜记得他,在宗门例会时见过,正是银汉山之主。老头的双眼似睁非睁,枯唇似闭非闭,伸出树枝似的手。
若是旁人见到他们,恐怕会以为眼前的不是三个人,而是三棵树,三棵很老的树。
迟镜双眼溜圆,一时没回过神。
季逍不动声色地推了他一把,迟镜往前一个趔趄,连忙勾出骨笛:“麻、麻烦爷爷啦。”
三位老人皆愣住,旋即笑眯了眼,齐齐地“哎”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