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神父先生知道?安吉莉娜小声重复着,好奇心驱使她想要开口问下去,可当她望向德鲁瑟的眼睛时,又不知怎么开口。
那双眼睛经历了悲痛,见惯了不堪,可现如今却都归于平静,如一潭隐藏了不知何时会出现水怪的湖水。被它注视着,安吉莉娜没来由的有些心慌。
“这样啊……先生,您一路走来很辛苦吧!不若去您左边的第一间房子内小睡一会呢?神父要傍晚才能回来。”
德鲁瑟沉默着接受了,点了点头走开了,在推开房门前,面朝着安吉莉娜的方向,郑重开口:“谢谢你!安吉莉娜,上天会保佑你这个好心肠的孩子。”
德鲁瑟对天主教没多少敬意,可他知道,这句话会让这个名叫安吉莉娜的小修女高兴些。
在安吉莉娜望向德鲁瑟挪动的脚步松了一口气时,德鲁瑟的话却突然让她呼吸一滞,心脏不知是因为心虚还是因没证据编纂他人的内疚,怦怦直跳,似要蹦出她的胸腔。
“没什么,先生,能帮到你我很高兴。”安吉莉娜抬手捂住了宽大袍子下面的胸口,防止它们跳的过快。
德鲁瑟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便走进屋内,房中的陈设快要不能用简单来形容,用寒酸却很合适。
一张小床靠墙摆放,一个损耗的木质柜被放置在一旁,上面没有任何东西,德鲁瑟不用想也知道,下方的抽屉里也不会有任何东西。整个房间空荡荡的,但他却不在乎,起码门仍是完好无损的,他能有个暂时安稳的地方已经很知足了。
现在,他打算躺在那张简易木板铺成的小床上休息片刻。
合上门后,光线也弱了下来,他回到床前坐下,将背包搁置在木质柜上,摘下靴子,转身躺下,他合上酸涩的双眼,不再动弹双腿和左臂,只是静静的躺着。
“德鲁瑟,我亲爱的孩子哦!你一定要平安归来。为了你的健康,我会日日祈祷……”伊万娜紧紧握住德鲁瑟的手,眼中含着殷切不舍的泪水。
“我会的,母亲,不必为我担忧,很快就会回来的。”
“哥哥,要记得给埃米莉亚——你亲爱的妹妹,带些东西回来。还有,我会想念你的,哥哥。”
德鲁瑟蹲下揉了揉埃米莉亚的脑袋,她转而扑在他的怀里,小声撒娇。
“亲爱的孩子,我们会等你的,千万……千万要平安!”
德鲁瑟挥手向家门口的母女俩告别,那时他对接下来的生活仍是期待的,可谁都没料到,在退伍返回之际爆发了战争,战争一打便是四年。
无数像他一样的年轻伙,牺牲在一次次枪林弹雨中,德鲁瑟眼睁睁看着昔日的战友,血肉模糊的散落在混杂着早已凝固血液的黑黢黢大地上。
当一个熟悉的面庞瞪大了双眼,半张着嘴,吐出黑血和含糊不清的话,望着他时,德鲁瑟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逃,可又能逃去哪里呢?
德鲁瑟变得冷漠或是麻木,那是身体为了保护自身的机制,可他却并不无情,以至于想要挽救了无生机的战友,明明只距离半步。
当一声轰鸣声在耳边响起,强烈的气流将他冲击在地,半截右臂被弹片击中,一整个飞了出去。
是格奥尔基将他推开了,他清醒过来后,跌跌撞撞、四处寻觅,翻找着一具具尸体,却再也看不到那张总是面带笑容的脸。
他是幸运的,保住了性命,可牺牲战友侥幸活下来的无尽愧疚以及截肢的痛苦让他想要放弃生命,他甚至不觉得生命是很可贵的东西。
战争是无情的,可德鲁瑟觉得仅仅因为财富、权力而发动战争,永远端坐高位的那些男人更是无情。只因替他们卖命的是这个国家农民的儿子,而不是政治家、军事家的孩子,所以他们可以保持理性,可以冷静的分析战局,可以下令让一群人义无反顾的送死……
德鲁瑟逐渐弯曲了身体,张开了口,紧绷的身子微微颤抖,他还困在无尽的自责中。
木门又被叩响,安吉莉娜的声音传来,“德鲁瑟,我做了简单的一餐,我想你也会饿肚子。”
声音隔着木门,根本送不到德鲁瑟半聋的耳中,安吉莉娜得不到回应,再次开口:“德鲁瑟,你还好吗?”
不安萦绕在她的心头,她双手紧握胸前的十字架,紧张的抿唇,“先生?请您原谅我的唐突。”说罢伸手推开了面前的木门。
室内随着安吉莉娜的到来突然灌进来许多亮光,照在德鲁瑟的眼皮上,他不禁打颤,头脑中是作战时敌人常用的闪光弹。
安吉莉娜瞧着佝偻着身子的德鲁瑟,又望向他的脸。他的嘴唇苍白,面色发青,明明是在三月份,可他还是止不住的发颤。安吉莉娜垂下眼,止不住的心伤。
“德鲁瑟,你似乎不太好……”安吉莉娜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晃动德鲁瑟的身体,转而安抚的拍上一拍。
德鲁瑟因摇晃猛地睁开眼,下意识抓住安吉莉娜的手腕,眼睛短暂的适应光线后,看向立在床边的安吉莉娜,“怎么了,安吉莉娜?”
安吉莉娜听着他平静的语气,快要误以为刚才眼前的一幕是不是自己凭空幻想。
“德鲁瑟,你做噩梦了吗?”
“算是吧!吓到你了吗?”德鲁瑟疲惫的开口,尽力露出一个微笑。
安吉莉娜不悦的皱眉,转身走了,连门也没带上。
德鲁瑟撑着床起身,她是生气了?他疑惑的下床,蹬上靴子,还未站起,安吉莉娜便再次折返回来。
“德鲁瑟,吃点什么吧!”
安吉莉娜端来一个碗,里面盛着满满的蔬菜汤,还在冒着热气,碗的边缘都是浓稠的汤汁,左手递上未切开的烤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