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西尔始终不明白贵族里装高调的一些人,将伟大的作品收集起来,束之高台,未曾碰过,却以“爱惜”的名头掩盖自己的迂腐和无知。
德鲁瑟似懂非懂地点头接过,时至今日,他都没怎么和书本打过交道。
上学时,所有老师都称呼他为呆头鹅,认为他以后只会做些出笨力气的活计。他亦不放在心上,到最后,只认识些许字,如今单手捧着半本书来细细拼读,模样实在有些滑稽。
瓦西尔余光中解读出他的窘迫,放下属于自己的半本书,拿过另一半,放在桌上,借助标注,出声读了出来,并在每读完一段加上自己的理解。
德鲁瑟匆忙竖起耳朵,活络头脑。
“至今一切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
瓦西尔接着念下去,德鲁瑟却听不进去了,脑海中回荡着那句至臻名言。
阶级斗争!是了,国家早早设定的阶级是底层平民困苦的根源。
“自由民和奴隶、贵族和平民、领主和农奴、行会师傅和帮工,一句话,压迫者和被压迫者,始终处于相互对立的地位,进行不断的、有时隐蔽有时公开的斗争,而每一次斗争的结局都是整个社会受到革命改造或者斗争的各阶级同归于尽。”
德鲁瑟吃惊双耳所听到的,内心为之一颤。一时间,脑海中回忆起太多似曾相识的画面,那些关于压迫者和被压迫者的画面……
他却未曾见过书中所说的斗争,更别提参与。德鲁瑟斗胆冒出一个临时的想法,关于国家的阶级斗争,他要想尽办法参与其中。
瓦西尔念完第一章节后停了下来,他抬头看向始终全神贯注的德鲁瑟,对于他的吃惊,他毫不意外。
“德鲁瑟,你体悟到了什么?”
“我们的国家需要改变,需要阶级斗争……”德鲁瑟尽量将内心混杂的想法凝结成一句简短的话。
瓦西尔的脸上出现欣慰神色,同时产生一个想法,该请一个老师教德鲁瑟多识些字。之前他写给母亲的信,明明出自二十三岁男人之手,却总觉几分幼稚,用词实在简单。
“德鲁瑟,你说的极好,所以这里面有你想追寻的信条吗?”
“我不知道……我看的书太少,以至于,不清楚每本书对自己的影响,所以现在的我没办法衡量它的价值,但我却想试图去弄明白,去践行它提到的方式。”
德鲁瑟便是如此珍贵,他不会像瓦西尔见惯的贵族那样,对自己一知半解的问题高谈阔论,也不会像一些呆滞、麻木的人,对自己生活以外的事情避之不谈。
他只是无时无刻吐露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至于旁的,如别人褒贬不一的评价,不归他管的事情,他便不去在意。
“我很喜欢你的诚实,所以以后你想多读点书吗?”瓦西尔淡淡一笑。
“我想是的。”
十来岁的德鲁瑟不懂得书本的价值,贫瘠的年代,平民的日子都过的紧巴巴的,包装精美的书本是上流人士的标志。他们人手一本,高扬着下巴,与呆板的平民划清界限。
德鲁瑟,作为家庭中唯一的男子,他没有选择,辍学只是他能想到的最优解。
“那你要先多认识些字,德鲁瑟。这是阅读每本书最基本的要求。”
“我想,现在,我要为自己儿时的懒散买账了。”
“德鲁瑟,人总会有些后悔的时候,只要他有足够的魄力纠正,那便足够了。”
后悔是个具有滞后性的情绪,十岁的德鲁瑟未曾察觉,二十三岁的德鲁瑟略有顿悟。
“瓦西尔,我决定以后不再后悔。对于此前的事,已经被时间定格,我没能力改变,所以我要去学慎重,此后不后悔自己所做的每件事。”
瓦西尔有些小小的吃惊,德鲁瑟的倔强性格,像塞尔维亚拉蒙达花。他为自己几年来铺垫下的结果感到庆幸。
“德鲁瑟,我愈发觉得你会是我想要寻找之人,你愿意接受我的邀请,来我的府邸做客吗?我会亲自安排教授你的先生。”
瓦西尔态度诚恳,语气亲切,却不容拒绝。
德鲁瑟静默了甚至半分钟,额头皱起,眨动的双眼似乎在思考,他吞下口水,张开了嘴。
“瓦西尔,我自认是个愚钝的人,可也意识到自己白得了你很多好处。既然如此,便不能再欺骗自己,堂而皇之的接受了。”
瓦西尔看出他的认真,对他的坦率也乐的接受。可他深知,横隔在他与德鲁瑟之间的,是世人难以理解和认同的阶级。
瓦西尔对德鲁瑟的感情似乎注定要被淹没在不被察觉的心动波澜中。
“德鲁瑟,我由衷的喜欢你,对你提供的帮助不过是自然而然的举动。”
前半句话,让德鲁瑟有些慌张。前半句的用词,这样直白的话,合该同自己的情人倾诉,脑中不适宜的联想到那夜的月下荒唐,他不禁有些汗颜。
瓦西尔对他,难道并非一时兴趣?
得到这个结论时,德鲁瑟不敢再正视瓦西尔的眼睛,那双如汪洋的眼睛,此刻平静的注视他,以掩盖主人内心的波涛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