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落的叶子像极了儿子这些年流尽的眼泪。
记得那天阳光正好,张东铭红着眼眶站在病床前:“陆营长,你儿子现在是我儿子。”
陆远川颤抖着抬起右手,敬了一个练习过千百遍的军礼。
两个经历过生死的战友之间不需要太多言语,但这个标准的军礼里,饱含着一位父亲最深的感激。
“该说谢谢的是我。”张东铭喉结滚动,“要不是因为救我,睿睿就不会……”
这次张东铭特意向上级请假,亲自开车送陆远川回乡接儿子。
当陆睿走出院门时,张老爹颤抖着声音喊道:“睿娃子,快看!你爹回来了!”
老人攥着衣角,浑浊的眼里闪着泪光。
陆睿呆立当场,小人书从手中滑落。
小少年脸色煞白,与父亲如出一辙的凤眼睁得大大的,嘴唇轻颤却说不出话。
陆远川箭步上前,有力的手臂轻轻扶住儿子,声音沙哑:“睿睿,是爸爸--”
他摘下军帽,眉骨的疤痕在阳光下格外清晰,“爸爸回来了。”
陆睿颤抖着触碰父亲脸上的伤疤,指尖的温度让他泪水决堤。“我知道--”
他哽咽着掏出贴身珍藏的泛黄照片,“我每天都等着--”
少年猛地扑进父亲怀里,泪水浸湿了冰冷的军功章。
他死死攥着父亲衣角,像抓住失而复得的珍宝。
陆远川喉结滚动,向来稳健的手微微发抖。他收紧双臂,下巴抵在儿子发顶,嗅到阳光和肥皂的气息。
“爸在这儿。”声音沙哑。
陆睿抬头,看见父亲眉骨伤疤上的泪光。“爸爸--”
他轻触那道疤,像触碰一个梦。
夕阳将父子相拥的影子拉长,融进斑驳的土墙。
围观的村民渐渐安静下来,几个老人悄悄用袖口擦拭眼角。
陆远川拇指轻抚过儿子湿润的脸颊,待抽泣声渐止,才直起身子。
军装前襟深色的水痕晕开一片,勋章在泪水的浸润下格外明亮。
他轻拍少年单薄的肩头,握枪的手此刻温柔得不可思议。
“回家。”他低声说,右手却将儿子的手腕攥得更紧了些。
张东铭走在前面,斑驳的木门在他手下发出悠长的“吱呀——”。
他频频回首,眼中情绪翻涌。
堂屋里挤满了闻讯而来的人。
村支书穿着压箱底的中山装,在衣襟上反复擦手后才上前:“陆团长平安归来,是咱们青山大队的福分啊!”
陆远川抬手回了个标准的军礼,动作干净利落:“各位同志客气了。今日我来纯属私事,不必兴师动众。”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军人特有的威严。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连趴在窗边看热闹的孩子们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村主任搓着手还想说什么,陆远川已温和而坚定地打断:“我们还有些家事商谈。”
“是是,是我们考虑不周。”村支书连连点头,转身对围观的村民挥手,“都散了吧,让陆团长好好休息。”
堂屋里,阳光透过窗棂洒落一地碎金。
陆远川微微欠身,军装下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张叔,张婶,”他顿了顿,声音低沉温柔,“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张母手里的围裙皱成一团,张老爹搓着手,局促地往旁边让了让:“陆团长,这、这可使不得……”
“您救了东铭,”老人声音哽咽,“我们照顾睿娃子,应该的。”
“睿睿很乖,”张母抹着眼泪,“倒是他常陪我们说话……”
陆远川霍然起身,军靴踏地有声。
夕阳为他镀上金边,右手划出利落的军礼,铜纽扣折射着刺目光芒。
“东铭不仅是我的战友,更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战场上守护彼此,这本就是军人的天职。”
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在安静的堂屋里回荡,“但您二老照顾睿睿这么多年……”
说到这里,他喉头明显哽了一下,眉骨上的伤疤微微抽动,“这份恩情,陆远川永世不忘。”
张老爹慌忙站起来,布满老茧的手在空中无措地摆动:“使不得!陆团长您这礼太重了。”
陆睿站在父亲身旁,看着这个向来挺拔如松的男人为他弯下腰去。
陆睿突然发现,父亲后颈处有一道狰狞的伤疤藏在衣领下。
那是子弹擦过的痕迹,比他记忆中又添了几处新伤。
张东铭红着眼眶别过脸去,拳头在腿侧攥得发白。
礼毕,陆远川轻轻按住儿子的肩膀。
少年单薄的身躯在他掌心下微微发抖,却努力挺直了脊背。
这一刻,三年的分离、误解与苦难,都在这个庄重的军礼中得到了最郑重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