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三角整齐地码在油纸上,薄薄的面皮透着琥珀色的糖汁,像是包着一兜蜜。
旁边五个二合面馒头摞得齐整,散发着新麦的清香。
“眼下白糖稀罕,”陆远川说着,目光在苏晚脸上轻轻一扫,“记得家里还存着些?给豆浆添点甜味正好。”
他语气稀松平常,修长的手指却在桌面上不着痕迹地叩了三下。
苏晚眼底漾起笑意:“我这就去拿。”
“阿睿,”陆远川转头唤道,“去灶房拿六个碗来。”
“好。”陆睿利落地应声,转身时军绿色的小裤腿带起一阵风。
苏晚捧着铝皮罐回来时,阳光正巧落在罐口,照得里头的白糖粒晶莹发亮。
她仔细给每个孩子的碗里都舀了一勺,轮到陆远川时,却发现他已经把馒头掰成了两半。
“爹,您也……”陆睿刚要说话,就被父亲一个眼神止住了。
陆远川就着咸菜啃馒头,眼睛却一直看着孩子们。
大娃捧着碗像捧着宝贝,小口小口地啜;二娃喝得太急,鼻尖都沾上了白沫;就连一向稳重的陆睿,也忍不住偷偷舔了舔嘴角。
糖三角的金黄糖汁从孩子们指缝间流下来,在桌上积成一个个小糖洼。
陆睿和大娃分食最后一个馒头时,你一口我一口,认真得像在执行什么重要任务。
苏晚只喝了半碗豆浆就放下筷子,正用帕子给安安擦着沾满糖渍的小脸。
“收拾吧。”陆远川刚起身,三个男孩就像听到口令似的同时站了起来。
井台边的轱辘吱呀作响,混着他低沉的叮嘱:“碗要拿稳当……先用凉水过一遍……”
晨光里,四个身影在井台边忙碌成一幅画。
苏晚倚着门框,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那个踮脚晾碗的小身影——陆睿一丝不苟的模样,简直像是陆远川的缩小版。
院墙外,几道窥探的目光正透过篱笆缝隙悄悄打量。
苏晚却只当没瞧见,唇角含着笑,将剩下的白糖仔细锁进了橱柜最里层。
早饭后,陆远川说要带苏晚去供销社添置些家用。
苏晚正低头收拾布兜,忽然听见炕桌上一声轻响。
那个军绿色的铁皮盒子,边角还留着训练场沙石磨出的痕迹。
陆远川的手指在盒盖上无意识地摩挲着,这个在演习场上令对手闻风丧胆的指挥官,此刻眼神却飘忽得像做错事的新兵。
“家里的钱票,”金属盒盖被掀开时发出沉闷的声响,“以后归你管。”
苏晚的指尖轻轻抚过盒盖上斑驳的“军用物资”字样,漆面已经磨得发白,边角处还沾着训练场的黄沙。
掀开盒盖,粮票布票码得齐整,最底下压着一张薄薄的存折,纸张边缘已经有些泛黄。
“以后家里你说了算。”陆远川声音低沉,喉结不明显地滑动了一下,耳廓泛起极淡的红晕。
苏晚忽然就抿嘴笑了。
她见过奢侈品牌的珠宝盒,捧过天鹅绒衬里的首饰箱,却都不及这个掉漆的铁皮盒子来得珍贵。
这里头装着的,可是一个铁血军人全部的柔软。
苏晚翻开存折,蓝黑色的数字显示着一千零几十元的余额。
票据更是寥寥无几。
三张全国粮票,两张布票,边缘都磨出了毛边。
陆远川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军装袖口,喉结动了动:“这些年……存得不多。”
他顿了顿,突然转身往门外走:“我去找战友借一些票……”
话没说完,衣袖却被轻轻拽住。
苏晚仰起脸,眼里漾着细碎的光:“陆团长这是要……”
“吃软饭。”他接过话头,冷峻的眉眼突然舒展开来,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道:“不知道媳妇给不给机会?”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苏晚的耳尖瞬间红透。
她攥着存折捶他肩膀,却被他顺势握住手腕:“等我回来。”
门缝里突然叠起三颗小脑袋。
二娃眼睛瞪得溜圆:“爹耳朵红得像……”
话没说完就被陆睿捂住嘴。
大娃咬着嘴唇憋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院里的空气突然凝固。
陆远川修长的手指停在风纪扣上,金属扣环发出“咔”的轻响。
军装立领竖起的瞬间,方才的温柔就像被紧急集合号吹散了似的。
“列队。”他声音里带着操练新兵时的肃整,指节在门框上敲出标准的二拍节奏。
苏晚低头抚平衣角,却压不住上扬的嘴角。
门外二娃蹦跳的脚步声里,隐约传来陆睿压低声音的训话:“齐步走要摆臂,昨儿爹才教过的……”
晨风裹着孩子们的嬉闹声,在院子里打了个转儿。
苏晚望着陆远川远去的背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五斗柜的铜扣。
她空间里堆成山的米面粮油,此刻却像隔着个时代般使不上劲。
那些精包装的现代食品,连商标都不敢让人瞧见。
“总得慢慢来。”铁盒落进抽屉最底层时,发出轻轻的咔嗒声。
窗外老槐树的影子投在玻璃上,枝叶婆娑间仿佛在说:这年月啊,就是揣着金山也得按规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