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烈的疼痛与快/感淹没了他的思考。他伏在地毯上,痉挛抽搐,大口喘气,眼泪和唾液混合在一起落在地毯上,洇湿了一小块:
“哈啊,哈啊……哈啊……”
“哒,哒。”
他听见脚步声向他逼近,冰冷的鞋底踩在他的脸上。
“不许弄脏我的地毯。还有,管好你自己,别做多余的事。滚吧。”
“是,主人……”
他最后抽搐了一下,忍住了。有些不舍地从地上爬起来,正了正领带,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整理好凌乱的头发,擦去身上的鞋印,戴上帽子,拿去手杖,抬了抬帽檐,最终得以人模狗样地对玛蒂娜道别:
“那么,再见,我亲爱的大小姐。”
玛蒂娜没有理他,重新展开手中的报纸。
见玛蒂娜不理他,米尔沃顿看似云淡风轻道:“对了,如果我死了,卡文迪许公爵已死的消息就会传遍英国。你可得保护我啊,卡文迪许小姐。”
在帽檐的阴影下,他那双眼睛闪烁着充满恶意的光。
玛蒂娜微微翻了个白眼。
早在她十七岁的时候,彼时米尔沃顿的母亲,那位当年的舆论之王,为了向她求得赞助,把她的儿子查尔斯·奥古斯塔·米尔沃顿献给了玛蒂娜。玛蒂娜和这位女士合作得很愉快,直到这位女士因病逝世,家业被儿子接手,这才有了如今的米尔沃顿。
这也成了玛蒂娜为数不多后悔的事情。
她不后悔自己赞助了一个有野心的女士,却后悔赞助了一个只有儿子的母亲。
但所幸在她的鞭打下,米尔沃顿这条天生贱骨头的狗轻易被驯服了。
即使他这些年不断地威胁她,但没有哪一次能够真正威胁到她。每次都是气势汹汹找上门,满身是伤地离开。这让玛蒂娜怀疑这人根本没想对她做什么,只是因为失了宠,所以上门找打来满足自己。
至于他所说的“如果他死了就告诉全英国卡文迪许公爵的死讯”,这到底是他又在争宠的手段,还是……
想通过威胁她,来为他留下一条保命的后路?
*
玛蒂娜坐在窗前,透过窗户眺望伦敦上空灰蒙蒙的景色。
她的面前摆着一盘杂乱无章的棋,棋盘的对面坐着伊丽莎白。
对于伊丽莎白到来的目的,玛蒂娜心知肚明。然而,从坐下起,伊丽莎白的全部注意力看似都投向了这盘被玛蒂娜搅得一团糟的棋局上,似乎专心致志并兴味盎然地研究这一盘毫不按规则行走的死局解法。
玛蒂娜将目光从伊丽莎白身上收回,重新投向窗外。
对于她所做的一切,她并不后悔。
带走第一个受害者玛丽·安·尼克尔斯的凶手之一杜克特是玛蒂娜授意玛丽安所杀。这是为了引起更大的恐慌,让民众知道不只有女性会成为受害者。
所有手上沾过尼克尔斯女士的血的凶案参与成员也被玛丽安带走了。这就是显而易见的报复与震慑,让那群将伎/女性命视作无关痛痒的代价的“革/命家”们不敢再动手。
第二个受害者安妮·查普曼同样是她所制造的死亡奇观。这个女人失去了生活的希望,放弃了自己的生命。玛丽安找到她时,尸体还是温的。于是玛蒂娜利用了她的尸体,模仿那群“革/命家”的手法,制造出所谓的第三起案件。
这是为了获得艾琳·艾德勒的理解,进而获得她的全部忠心。
棋局上,八枚白色的兵卒杂乱无章地阻挡在前。伊丽莎白思考完毕,正要下手挪动她那一方的白色棋子,就被玛蒂娜突然推入棋局的手打断。
玛蒂娜的手掌粗暴地扫过白方所有棋子。棋子全部倒在棋盘上,七零八落,在惯性冲击下互相碰撞,爆发出嘈杂的声音。
正如那第一声枪响。
伊丽莎白了然:“点燃导火索的第一枪——
“是我放的。”
两双冷色调的、无机质的、宝石色泽的眼睛对上,尖利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出火花。
她们相视一笑。
所有人都想制造混乱。
米尔沃顿单纯地享受混乱。那群“革/命家”想要借混乱引发民众对上层阶级的反抗。莫里亚蒂则依靠混乱让他们所扮演的“共同敌人”登场,达成冲突双方的和解。而玛蒂娜,她需要利用混乱,来让自己成为各方都依赖的“救世主”。
她手中所掌握的暴力机器经此一役,变得更为成熟老练。她的员工们在亲身体验、获得、目睹她对她们的拯救,对她更为忠心。那些在更遥远的地方听过她名字的人,对投入她麾下的生活更加向往。因混乱深陷入危机的政/府,则对借她之手转移视线的需求更加强烈。而其她和她有一样处境的上层阶级女性,她们会将她视作开辟道路的先行者,并尽力托举她。
玛蒂娜握住黑方的主教棋子,握在手心里细细端详。她的视线在混乱不堪的白方棋子中逐一扫过。棋子落下,黑色的主教深入到白方阵营之中,被周围的白色棋子巩卫在中心,成为他们所信服的引领者。
布下玛蒂尔达·霍华德,是玛蒂娜迄今为止最为得意的一手。
伊丽莎白扫视面前更为凌乱的棋局,陷入沉思。
至此,这盘棋已无法再推进。
——他们还是害怕女性掌握资源,哪怕掌握资源的仅为个别人。
“有一点我没想通。”伊丽莎白缓缓开口,“为什么,你在第一步的时候没把那些人全部杀了,而是留下了一些没动过手的理论决策者。”
玛蒂娜的手越过整盘棋,将白方的国王攥进手心里。
雾蒙蒙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玛蒂娜缺乏血色的脸上,映得整张脸苍白如鬼魂。黑魆魆的眉毛与睫毛在这张脸上一动不动,深色的冷色调的眼睛如同两个深不见底的洞。血红的嘴唇蠕动着,一个诡异的微笑忽然在这张脸上裂开。
“因为我还需要更大的乱子。”
所以,她要把莫里亚蒂留给米尔沃顿。
米尔沃顿对莫里亚蒂抱有敌意,将他们视为自己的敌人与对手。身为威胁王,他一定会去查找他们的破绽与弱点,也一定会查到莫里亚蒂与犯罪卿的关系。
他会用这一点威胁他们吗?会把这个消息公之于众吗?
然后呢?
在这个计划的一开始,玛蒂娜只是对米尔沃顿与莫里亚蒂对上的结果抱有期待。但自冒牌开膛手杰克出现将民众和市/警遛了一顿后,玛蒂娜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绝妙的可能性。
“共同的敌人”。
这是莫里亚蒂在此次危机中所采取的策略。在冲突爆发的前一刻,在冲突双方聚集在一起的时候,忽然将那个“共同的敌人”放置在舞台中心,从而暂时化解双方矛盾,并转换为合作。
这次是她的一次实验,她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试探出在阶级矛盾下统治者会采取性别矛盾作为武器,她完全可以借此渔利。
但如果这同样是莫里亚蒂的一次实验呢?他们的实验,则是想试探“共同敌人”的策略是否能够生效。
这最好别是他们的最终计划,否则她一定会嘲笑他们。
可如果呢?如果这真的是呢?
她不希望当她们和那群占取一切资源的公/畜们对上时,莫里亚蒂化身“共同敌人”来抹消她们的冲突。但她很希望当莫里亚蒂成为那个“公敌”时,她能够借解决公敌的机会来换取利益。
时机很重要。
也许米尔沃顿的存在,会让莫里亚蒂的公敌角色提前出场。
天哪,她都不敢想象,如果莫里亚蒂要借“公敌”的角色化解如此普遍的阶级矛盾,得制造多大一场混乱。
——“到时整个伦敦乃至英国,说不定都得血流成河。”
玛蒂娜的眼眸中盛放着浅淡的笑意,望向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将手覆在玛蒂娜握着棋子的手上,以双手将玛蒂娜的手包入手心。
“我很期待。”她说。
野心在伊丽莎白翡翠绿的眼眸里无限膨胀,冰冷的欲望占据了她的全部身心,从她的目光中勃然迸发,落入玛蒂娜的眼底,化作她眼中那无尽燃烧着的疯狂的烈火的燃料。
她们是师生,是姐妹。
更是罪恶的同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