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半溪已经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死了多少年了。
自她恢复神智起,双目所及就只有遍野的横尸、焦黑的土地、脏兮兮的食腐魔物、以及一条歪歪扭扭的浸满了血色的河流。
她的尸体正好躺在那条小河边上,左手和小半截裙摆浸泡在水里。手只剩下了残缺的骨头,裙摆倒是完好,缄默着随水摇曳,只是被血水泡了太久,再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然而奇怪的是,她目之所及,所有尸体的衣物布料都已经破败得差不多了,只有自己尸体上这身衣服,虽然脏污却几乎没有什么破损,而且样式和装饰都极为复杂繁琐。
沈半溪经常想象这件衣服完好的时候究竟是什么样的,会有什么样亮丽的色彩。
她猜测自己生前或许是哪家富贵小姐,没准还是尊贵的公主,被歹人劫掠,误入战场。应当是受尽了折磨,才会死后怨念不散,变成个阿飘困在尸身周边几尺见方的土地。
若真是如此,想必自己生前也是个抢眼的大美人吧?
一阵冷风吹过,魂魄跟着并不清澈的河水一起抖了抖,突然瞥见数丈外的一片土地好像也在发抖。
沈半溪觉得惊奇,忍不住凝神细看。
那片土地震动得越来越厉害,震得周围的白骨像要诈尸一般抽搐着。
在沈半溪惊奇的目光中,一只枯白的手破土而出。
“哇哦。”
沈半溪忍不住无声地惊叹了一句。
那只手的出现像是打破了什么封印,浓浓的魔气从那个小小的缺口涌出,千军万马地杀向四周满目疮痍的大地。
沈半溪依稀间看见一个身影从魔气的中心钻出来,那人披头散发,状若疯狂,发出一声声嘶哑的声音,四处环顾,好像在寻找着什么。
她在喊什么?
魂魄的五感好像跟肉/体一起死掉了似的,沈半溪根本听不清。
看着那不知是什么妖魔鬼怪的东西踉跄的身影,沈半溪觉得好像有跟针扎进了自己已经不存在的头脑中,让她痛得发疯。
灵魂深处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沈半溪!”
她看见鲜血横流的战场,百万怨魂的哭嚎,满天血雾中杀出来的,是一袭孤寂的玄色衣袍。
那人手中一柄长剑,剑身上缠绕着诡异的黑红纹路,剑光所过之处血溅三尺。她杀了很久,很久,沈半溪好想冲过去抱住她,叫她停下来。
可她做不到。
厮杀的尽头,一个黑袍魔族一步一步走来,声音阴冷刺骨。
“神明阖眼,天道沉眠,正是魔族万年一遇的翻身之机。”
他一步一步走来,带着死亡的气息。
“七情魔主,花归月……你何必与我们为敌?难道你想凭你一人之力,挡住整整一界魔兵?”
那女子只是轻轻地说:“我要你们全部为她陪葬。”
声音很轻,几乎是有气无力,却在沈半溪心里惊起惊涛骇浪,她眼睁睁看着女子一剑挥出,与黑袍魔族战在一起。
头好痛,好痛,沈半溪的灵魂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
她拼命想要上前,或是与她并肩而战,或是为她抵挡一两次偷袭,或是……总之,她很不想这么眼睁睁看着。
但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好像已经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尖锐的疼痛才终于过去。
沈半溪从幻觉中挣脱出来,迎面对上了一双涣散无神的眼睛。
她吓得想要跳起来,可碍于现在是个阿飘,只能在惊诧间飘得高了点。
那人正是先前从地底钻出来那位,她直愣愣地站在沈半溪残破的尸身前,不知已经发了多久的呆。
沈半溪在她眼前晃过几次,发现对方好像看不见自己。
良久,那人缓缓开口,嗓子像是很久没用过了,话说的不太利索:
“沈半溪?”
没等阿飘反应过来这是谁的名字,只见那人突然直直地跪在地上,没顾上地面的凹凸不平和脏污,伸出颤抖的手将尸身缓缓搂进怀里。
世界再一次静止了,只有一个熟悉的名字被喃喃重复了无数遍。
“沈半溪……沈半溪……”
是在叫我吗?沈半溪心里想。
看着这人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突如其来一阵滚了钉子床一般的痛,细碎绵长,比先前的头痛更让她痛苦。
她想告诉这人,别难过,不要哭……
伸出手去,却直直穿过对方的身体,无法碰触。
她听见对方缓缓开口:“沈半溪,若有来生,换我来靠近你。只要花归月还能喘气,就绝不让我的大小姐,受一点委屈……”
在沈半溪惊诧的目光中,那人缓缓低下头,轻轻吻在白骨上,闭着眼,温柔而遣倦,像在亲吻活色生香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