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太高看她了吧!
裴绰不动声色地笑了,却也不作声,以至顾三金不知书房内除了怀晴和丫鬟,另有其人。
“督公高看我了,上未拜天地,下未拜高堂,我哪里能称得上一句夫人?莫折煞我了!”
怀晴将名帖小心地放在书桌上,烫手山芋般离得远远的。
一举一动收入裴绰眸底。见状,他眸光一冷。
“干爷爷的话,总是没错的!他老人家说您是夫人,我便当是夫人了!”
怀晴也不与他多纠缠,敛下心神:“顾公子既来,不知所为何事?您若是有什么事,等大人回府了再说吧。”
“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来拜望一下夫人,送一送喜礼。”顾三金献上一折书笺,由抚秋递给怀晴。
书笺有三页。
第一页,前朝才子柳鹤的绝句,当朝文坛泰斗的墨迹。
第二页,江南才子汤安的十里春山图。
第三页,富贵钱庄的票号,白银万两。
怀晴飞快地扫过三页,伸长胳膊交给裴绰。“府里没有什么喜事,不用什么喜礼。”
裴绰接过书笺,扫眼而过,落笔跟怀晴传信。
上面只有两个运笔如飞的两个大字:收下。
——黑,裴绰比天底最黑的乌鸦,还黑。
怀晴声音不自觉地颤抖:“阁下既然是督公的干孙儿,这份贺礼我一定承情。明人不说暗话,顾生,有何指教?”
那头笑开了花,“前阵子,春闱舞弊案闹得厉害,朝上都说会择日重考,不知是不是真?”
怀晴犯了难,看向裴绰,见他摇头,便一字一句道:“这一年便作废……也不会择日重考。”
顾三金眸光发亮,“果然如此。朝堂如今缺人,各州各府支应不过来,今年又没有士子候选补官,在下是想,是想替阁老,替大周分忧……”
怀晴闻弦歌而知雅意。顾三金饶了个大弯,原是想买官。
他倒是本事通天,先找了东厂督公作背书,又来找权臣外室,双管齐下,裴绰又非清流,多半能成事。
裴绰又写了几个字。
怀晴垂眸,面无表情问道:“你想去哪儿,分什么忧?”
顾三金磕上三个响头,“嘉祥,河道按察使。”
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怀晴先是一怔,又见裴绰手中湖笔微顿,墨意凝滞。
她奇道:“为何偏偏嘉祥?”
“嘉祥水患,是从前朝起便绵延不绝的祸患,一天不除,吾一天不安。此去嘉祥,若不疏浚、修缮河道,吾绝不返京。”
顾三金额头隐隐泛红,目光平静而坚决。
怀晴呆了半晌,不知如何反应。裴绰轻扣案几,见她迟疑,干脆迈步过来,微倾身凑近怀晴。
脸对着脸,鼻尖对着鼻尖。他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兰麝气息,使得满身的侵略感多了几分温柔的味道。
裴绰声线低而笃:“照我写的,说。”
怀晴顺着他指尖看去,纸上运笔如有千钧,明明白白几个字。
「黄金万两,便应。」
她迅速别开视线,淡淡道:“你可有黄金万两?”
沉默片刻,对方动了动手指,在半空模拟着算盘拨了两回,吞了吞唾沫:“罢了,万两黄金给夫人添妆罢……”
鬼使神差的,怀晴笑了笑,“顾生美意,我便笑纳了。然则,我哪里用得上这些黄金?修缮河道不得花上许多?你拿去好生修通河道罢!唯有一条:每月支用多少,如何用度,都要明明白白列清账册,月月呈给我过目。”
顾三金怔了怔,喜得面带红光,“我替嘉祥的父老乡亲们,谢夫人大恩!”
连连磕头后,顾三金又跟怀晴说了几句吉祥,便满面春光告辞,高兴得连手上的折扇都忘了拿,引得抚秋芜夏匆匆追出门。
屏风这头,似一夜春色忽被风雪埋葬,千树万树的梨花一夜凋敝。
——裴绰显而易见的不高兴。
他忽地上前,捏起怀晴的下巴,看进秋水一般的眸子深处。
“你一定以为,我裴绰爱财如命吧?”
怀晴试图敷衍:“大人,您是我恩公,我怎么会如此作想?”
他眼底的寒霜瞬间破裂。
“你,什么,都不知道。”他说。
香炉里仍是清幽的兰麝香,袅袅绕绕,犹如为这段静默,添一笔幽邃的帷幔。
外头正是一树花开,安静无声,不知是谁的一帘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