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裴绰低喝一声。
怀晴忽觉天旋地转,更浓厚的沉香味袭来,昨夜的沉香味经久不散,此刻竟令怀晴有些安心。
她睁开眼,正对着裴绰明亮如星的眼眸,一双大手已如攀附大树的菟丝子,缠在她腰间。
“小心。”裴绰道,然后站直了身子,将她扶直。
怀晴这才看到,面前李贵圆眼怒睁,横躺于地,胸口插着一根长枪。李婶子站在旁边,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嚷嚷道:“死了好,死了好,死了好……”说罢,她抱着孩童,安静地朝牛圈走去,如同鹤渡寒塘一般,从容走进坟墓。
裴绰脸色极差,没让扈从拦住李婶,咬牙切齿道:“就地,放火,烧尸。”指着李贵的尸身。
“是!”火舌跃起来,映照着寂静的村庄,观音庙门檐被染上了一层极浅的红色。庙内,无人说话,人人眼里映着熊熊火光,那么摧枯拉朽,似乎要烧到天尽头。
忽然,有人开口:“就这么死了?”
然而,再爱插科打诨的村民也没有回应那人。
裴绰在火光中推开观音庙,声音如阎罗厉鬼:“人人相隔一丈远,若发现有身上长脓疮的,自己站出来、去牛圈,如果还想像他那样试图传染其他人,就是这个下场。”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谁知,裴绰话还未说完:“不光是你,还有你的家人,管他是否染上天麻,一律当杀。”
村民们又是摇头又是点头,神色慌张,生怕裴绰下令,把整个观音庙的人都杀了。
李甲声音颤颤巍巍,忙作揖,要把眼前这尊神请出去:“大人,您这边请……”
裴绰抬眼望向怀晴。怀晴问道:“各位父老乡亲,今日或者最近几日,有没有看到十里坡有可疑的外来人?”裴绰方才的一番话让村民们吓破了胆,就算有话也没人敢说。
村民们听怀晴语气和煦,眼儿明媚,纷纷搭话道:“今日是没有……”
“确实,今日是没有的,我一直坐在村口,以防拍花子的把小孩子们拐走了,十里坡有啥,我一眼就能看到。”
有人道:“若说有,那就是四五日前,有一群道士并道姑,神神叨叨的,路过十里坡停了好久……”
怀晴心一沉,又问了问具体时辰,心头疑云更甚。是她埋好尸骨步行去京都的时间。
前脚她刚走,后脚就被人挖坟了。
是那群道士挖的坟吗?
有一村民拍了拍脑袋:“就是那群道士闹的鬼!他们一走,王大娘就开始背痛腰痛了,之后才发现背上都烂了一片!说不定就是道士传染给她的!”
挖坟人还与天麻传染有关?
裴绰眉梢一挑。怀晴见状,故意问道:“大爷,王大娘跟那群道士接触过么?”
“这倒没有……”
“别听老邱瞎说,那群道士没有进我们村。”村民们七嘴八舌回道。
裴绰揉了揉眉心,沉静地走出观音庙。怀晴快步跟上,还不忘回头跟村民们说,“感谢各位父老乡亲!”
见裴绰脚步匆匆,怀晴低声问:“大人,方才李婶那般闹,您怎么不跟大伙儿说,换血之事不要信。”
"有时候,人们需要一些虚妄的希望。"
裴绰忽然顿了顿步,“希望哪怕是可笑的,荒唐的,好歹是希望,你说呢?”
怀晴由衷地点点头,“我不知道。”暗云山庄的日子不好熬,如同行于暗夜,永远看不到天光。人是杀了一茬又一茬,怀晴有些疑心,说不定下一个消失的人,是自己,或是竹影,就像慕宁一样。
如同一粒沙误入沙漠。茫茫人海,她再也寻不到慕宁了。
若没有什么念想,怀晴活不下来的。
“我虽没有希冀,却是不想打碎别人的。”裴绰沉沉道。怀晴愣了愣,随即听裴绰冷冷道:“蠢人有各种各样的盼望、念想,活起来总会开心些。”
怀晴:“……”我觉得你在骂我。
裴绰挑眉,好像在看戏,问:“妍妍,怎么不走了?”
怀晴发现,裴绰喊“妍妍”二字越发熟练自然,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她认真地望向裴绰的眼睛,“大人,你有什么念想吗?”
裴绰眸子深沉,烟锁沉湖一般,神色迷惘,声音淡淡的:“我有与天比齐的念想,所以会做噩梦。”
他的眸子不是在看她,而是透过她,在看什么人。
“嗯?什么样的念想?”怀晴打破砂锅问到底。
闻言,裴绰的眸子却如惊起的飞鸟,扑腾着翅膀飞远了,极为不自然地转移话题,道:“你知道,天麻最晚多久会有症状?”
“不知道。”她坚持道,“大人,你有什么念想?”
裴绰眸光定住,似笑非笑,望着她,“我的念想,是掀翻这天地。”说的好似一番玩笑,却郑重至极。
怀晴怔愣地望向他。
“怕了?”裴绰自嘲地笑道:“放心,我并非玄女,没有这般神力。”
见怀晴沉默,裴绰又接着道:“若是整整七日没有症状,便是没有染上天麻。”
“那村民们至少要在观音庙待七日?”怀晴问。
“不会那么久。”
怀晴原本舒了一口气,却听裴绰低声道:“一日过去,整个避难村能活下来一半,就不错了……”
怀晴顿住脚步,回望一眼,观音庙已经掩在火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