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绰的印章在大周是个硬通货。
任何一张白纸,印上裴阁老的印章都价值万金,黑市里不少人用这样的白纸卖官鬻爵。因而黑市流传着这样的浑话:“皇帝老儿的传国玉玺,不及裴阁老的私印好使!”
印章微凉,颇有分量。
怀晴蹙眉:“你不再考虑考虑?”
“我信你。”裴绰淡淡道。不疾不徐,仿若在说天底下最平常的话。“这里不光有医署的人,也有户部的。有我的印章,你行走说话才便宜。”
怀晴紧紧握住印章,“放心,我不会放弃这些避难村的百姓……”这些人,多是前朝战乱流徙至此的灾民,怀晴感受颇为微妙,总觉茫茫人海中,这些村民与她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
裴绰颔首,跃上白马,控住缰绳,神情肃然道:“六日后,一起回京。”说罢,扬起长鞭,骏马奔驰而过。一半的太医和粮队跟在裴绰的白马身后,呼啸而去。
尘烟滚滚,将天光吞没。
怀晴站在原地,眺望消失在地平线的玄色身影,很快视线收回,掠过庙外的一排杨树,道:“那个不见首尾的高手护卫,跟随大人去了?”
“疯狗”走了?那人的轻功比她想的更厉害。
芜夏笑道:“自然如此。说来好笑,奴婢也从未见过他的相貌,只知公子爷曾救过他。”
怀晴的瞳孔骤然一缩,远处风吹叶散,枝干上斜斜三道“柳痕”。
是分花拂柳的信号。
一道柳痕,一人;三道柳痕,三人齐至,意示事关重大,所有成员务必到场。竹影与红灯……果然就在附近?
怀晴眯了眯眼眸,握着印章,“芜夏,你与抚秋去陪慧宝说话,我一个人去牛圈那里转转。”
“姑娘你一个人?成吗?”芜夏担忧道。
怀晴哀叹道:“我心情不佳,走走,散散心。”
不料,芜夏眼神一亮,意味深长地笑道:“这才一盏茶的功夫,夫人就想公子爷了?”
怀晴:“……”
裴绰的手下,一个比一个脑回路清奇。
在芜夏那饱含“理解”的甜蜜目光中,怀晴转身走向村头。待身影隐入林间,才轻轻一跃,绕向十里坡后的密林。
树林密而潮,竹影则躲在一棵槐树上,白衣隐于碧叶间,恍若一抹残雪。
树下铺着一块破布,红灯斜倚其上,青丝泻落,面白如霜,显得气虚体乏。无论身处何地,红灯总能找到一个地方躺着,若有人问,她便答:“气血不足。”
连一向不爱出门的红灯都来了?怀晴颇为纳罕:“你们怎么来了?若被人瞧见了,咱们不就前功尽弃?”
竹影自枝头跃下,身形轻盈,半张脸蒙着黑布,语气淡然:“已然前功尽弃,不必再掩。”旋即,他望向她,神色郑重,“妍妍,随我们回暗云山庄吧。”
怀晴无语道:“既然已经不用遮掩了,你干嘛还蒙面?”
竹影摇摇头,“你的身份暴露,不代表我与红灯的身份被人知晓。”红灯懒得说话,微眯着眼,微不可察地点头,以示赞同。
怀晴指着红灯:“这般大喇喇出城来,还到了避难村,被人看到还不引人怀疑吗?至少给红灯也蒙个面吧?”
红灯随手自怀中掏出一张文书,懒洋洋道:“我受京都医署之托,前来协助防治天麻,身份光明正大,何须遮掩?至于竹影,他的轻功世无其匹,待会儿便走,谁能察觉?”
怀晴闷闷道,“为了个裴绰,我们三人竟聚齐了……”又转向红灯:“你来得正好,我身上没了封喉毒,近来还炼毒么?”
这些年,“分花拂柳”全员出动的次数屈指可数。
竹影轻咳一声,收起方才的戏谑,声音难得凝重:“别白费心思了。裴绰早已知道你是‘分花拂柳’的人。至于他是否察觉‘分花拂柳’实则四人,亦或已经探明四人身份,暂且不得而知。”
怀晴微怔,目光骤沉:“何时知晓?为何知晓?”
“最晚,他与你出发来十里坡时,便已知晓。”
怀晴飞快地计算时间,那时,裴绰还纵江流唤她一声“夫人”。
既然知晓,为何不拆穿她?
她垂眸,指尖轻轻摩挲掌中的玉印,印面早已被她的体温焐暖。
既知晓她的身份,仍将私印交予她……裴绰究竟意欲何为?
这个人,究竟在算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