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晴捡起树枝在泥地上勾勒几笔,等红灯竹影看清了,又将痕迹抹去。“此信号之意,我不说,你们应是明白。她在说找到了陆九龄,且裴绰有异,须长期调查。”
竹影两人面色怔忡,“所以你怀疑,慕宁两年前的失踪,与裴绰脱不了干系?”
“没错,就算找不到慕宁的线索,杀了裴绰也可解恨。”怀晴冷冷道。明媚的乡野姑娘装久了,此刻终于露出真颜,如她的弯刀一样,冷冽而安静,一出手便是死招。
红灯发出微弱的声音,“你终于肯承认,慕宁可能没了……”红灯继续拆穿道:“你的第一反应是杀了裴绰解恨,而非绑了他询问慕宁下落。因你明白,你问不到你想要的答案。”
怀晴看向红灯,眸子里泛着别样的光采。她之前不肯承认,慕宁失踪两年,没能吃暗云山庄的解药,大概率已死在荒郊野岭。
怀晴颔首:“我非杀了裴绰不可。”
竹影皱眉,“可是,裴绰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不知在打什么主意……继续留下来,太危险,我们还是走吧,杀裴贼一事从长计议。”
红灯点头道:“就算平时一百个看不惯竹影的作派,今儿他说的话还是在理的,我们走为上计。”
竹影目眦欲裂,瞪着红灯,却也不敢出声驳斥,就怕红灯的毒针扎得他难受。
“好处是……”怀晴摸摸下巴,缓缓道:“他不知道我知道他知道。”
一席话把竹影绕晕了。红灯明白过来,凝眉道:“还是太危险……谁知裴绰下的什么棋?”
“正是如此,我才要留下。竹影打探三个月,要么对裴绰知之甚少,要么所知谬之千里。知己知彼,方能百胜。我若不留下,以后再想入荔园打探情况,想杀他就更难了……至少也得把裴绰的这盘棋弄清楚,才撤啊。”怀晴顿了顿,“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竹影沉默片刻,眸光凝重,上下审视着怀晴:“你……你不会中了裴绰的美男计吧?这么想留在他身边?”
红灯忍无可忍,手心一翻,一根极细的毒针飞出,扎进竹影的唇角。眨眼间,竹影上下两片唇肿如香肠,呜呜咽咽发不出声音。“叫你胡说!”
怀晴蹲下,拍拍悠然躺于破布上的红灯,“哎哟姑奶奶,你们别吵了……”
红灯白了竹影一眼,“妍妍你放心,等他回京,喝点雨前龙井,自然就好了。”竹影瞪了一眼红灯,便不敢再作声。
红灯声音依旧虚弱,道:“妍妍,你若想留下,我支持。大不了,多给你备些防身的毒药。”
话已至此,竹影也不好再说什么。三人互看一眼,就此作别。竹影中了毒针,嘴唇发紫,话也没说便掂起脚尖,轻功一跃,消失于树林深处。
怀晴则扶起红灯,慢慢走向避难村。“竹影也真是的,这事儿非要拉上你,不知你身子骨弱吗?”
红灯咳嗽两声,脸色惨白,依旧顽固地纠正道:“我只是气血不足,喜欢躺着而已。”
避难村中,官府和医署的人来来往往。忽然,一个满头花白的医者匆匆而来,步履矫健,声音朗朗:“原来是医术天下第一的红姑娘来了,老朽真没想到,昨夜给您下的帖子,您漏夜也跟来了!”来人正是孙淼。
红灯明面上的身份是坐镇京城第一医馆荣仁堂的医者。想求红灯出诊之人,络绎不绝,也不乏权贵豪富。然而红灯以身子虚弱、气血不足为由,统统拒绝。看病只凭缘分,不看对方身份、诊金、年龄。因而红灯能来避难村,属实令孙淼惊喜。
孙淼的鱼尾纹因笑意而更显深邃,“红姑娘,自前朝起,医署便开始研究根治天麻的办法,然一无所获。你虽年纪小,但天赋过人,一定有办法吧?天麻实在棘手得很,想要根治,目前只能用药引千年雪参,然则……”越说,声音越低。
红灯摇摇头,“孙先生,让你失望了。我亦是不知如何根治天麻,除了此药引,别无他路……”
孙淼的眼神黯淡几分,眸子中的火光猝然熄灭。
红灯定定道:“有我在,患病之人虽全身千疮百孔,却不会感到丝毫痛楚,这便是我唯一能做的。”闻言,孙淼眸子发亮,“这也行啊!让他们临终前少受些苦……”
“唉……终究……”孙淼喃喃道。
怀晴道:“换血一事的传闻,及早与村民说清楚。前朝相信换血救命的百信太多太广,因而医署无所作为,现在……”
现在其实没什么不同,只因发病的是个小村庄,加之官兵众多,能控制住情绪激烈的百姓。怀晴很难想象,若是九州境内天麻肆虐,人人相信换血可救命,会发生多少可怕的事情。
孙淼领命而去。
红灯与怀晴站在狭长的村道上,地上冒出几根青草的新芽,迎风飘扬。红灯忽问:“如果换血救命为真,你愿意用父母血亲子女的命,换你的吗?”
怀晴怔忡了片刻,笃定地点头。红灯凝视着她:“我猜猜?”
“你父母双亡,没有子息,唯一剩的血亲是兄长。”红灯顿了顿,道:“公子律虽是你的兄长,这些年,你对他又爱又恨,用他的命换你的,怎么也不亏,是也不是?”
怀晴垂下眼眸,胸口的心脏跳跃得几乎飞出来:“你知道了?你知道他是我的阿兄?”
阿兄,从小到大,她何曾唤过公子律一声阿兄?每每执行任务回来,她无非淡淡喊一句,公子我回来了。
她记得暗云山庄的戒律——人可以是刀,可以是毒药,可以是情报,甚至可以是信号,但不能是人。这里没有所谓情感。
人人是孤岛。除了分花拂柳四人。
“猜到了,我又不是竹影那个笨蛋。”红灯笑道。
怀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你呢?你愿不愿意与亲人换血呢?”
“当然。救我一命,我可救千千万万人。”红灯声音笃定:“我可以确认,我比她有用。”
怀晴被她严肃的面色逗笑了:“可惜……你若是真有兄弟姐妹,我倒想看看,她医术上的天赋会不会比你高!”
红灯不屑地嗤笑一声:“怎么可能?”
电光火石之间,怀晴想到了从未被注意的细节——裴绰胸口处如同遭利刃刺出的红色胎记,绵延而诡谲,边缘竟隐有几颗豆大麻点,分外骇人。
“裴绰的身份果真有异……裴绰,可能不是裴绰。”
她的声音极低,被风卷到路边灌木里,哗哗作响,如同鬼节魅语。
裴绰,可能不是真的裴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