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此处,怀晴的心被揪到一处,万千蚁虫啃噬。
那位老乞儿是她的养父,后来她几经周折,才拼凑出完整的一具尸骨,埋在十里坡下。
“这么多年,易之的名声我也有所耳闻,卖官鬻爵、强抢民女、收受贿赂……”
“我却怎么也不敢相信,他滥杀无辜,何况对方还是一个一无所有的老乞儿!”
“没几日,我辗转得知,易之当年在嘉祥过得清苦至极,连乞儿都不如。许是这老乞儿当年极尽欺辱之能事,他郁愤不平至今……”
“我以为,是我裴府对不起易之,若非父亲信了道人的话,他不会过得那般凄苦,也不会长成如今的性子。”
“我羞愧难捱,便自请回乡祭祖,却在嘉祥发现了蛛丝马迹,回京路上,也一路被刺客追杀……”
“直至回京后,我与父亲说明情况。父亲劝我莫要捕风捉影,我便知晓,连父亲亦是旁人假扮。”
裴渊自嘲似的笑了一声,“若真是我父亲,他疑心重极,宁可错杀百人,也不可放过一人的性子,就算病入膏肓也不会这般敷衍了事!”
“哪怕疑虑重重,我却也不敢肯定父亲胞弟之情形。直到……”
裴渊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柳如玉喂他喝了几口水,擦拭几回。
“裴郎,慢慢说……”
“自父亲病重,书房一直虚置。那夜,我偷进书房翻看父亲的书信,见前后字迹一致,本也放了心。”
“无意中,却碰到了密室机关,密道极长极深,内置玄门八卦,机关重重。我深入不了,无法得知内里情形。”
“却在第一个石室里,看到了堆放的白骨。”
“是一副端坐于石的白骨,骨架完整,骨头上却刀痕密布,周围遍布漆器黄页,黄纸上新撒了狗血,分明是诅咒法阵,咒其全家老小不得安宁。”
“如此恶毒的诅咒阵,怎么会出现在父亲的书房密道中?”
“待我看清石台上裴行简三个字,才明白……我父亲早死了,死了还不得安宁,尸骨受人日日镌刻,魂灵如何能安?”
裴渊说到此处,双目通红。
“那一刻,我恍然,所有疑虑都不是我的臆测。”
“他真的不是,我盼了十八年,才得以相见的胞弟。”
“可他如今权势滔天,我如何斗得过他?”
怀晴道:“所以,你约裴绰至花满楼饮酒,是想毒死他?”
“没错!”
“谁知,没能毒死他。半路出了个分花拂柳,反而被他推来挡了一刀……”
裴渊闭眼道:“最糟糕的是,他知晓那日,我献上的是一杯毒酒。”
“如今我醒了,他怎会让我久活?”
怀晴眸光微闪,“那又如何?事情并非你想的那么糟糕。”
裴渊凝眸,“哦?”
“江流如今还恭恭敬敬,喊你一声大公子呢……”
怀晴道:“幸好那日,你并并未,来得及与裴绰对峙。”
怀晴继续道:“那杯毒酒,你大可当做不知。推作分花拂柳下的毒。”
“裴绰那厮仇家那么多,怎么知晓一定是你下的毒?”
裴渊:“……”
“事不宜迟,裴府如今怕是待不了了。收拾细软,去京郊的玄女庙,暂且休养几日。裴绰这仇,我替你报。”怀晴道。
裴渊一脸“你行吗”的表情,转而看向收拾行李的柳如玉,便将拒绝之意咽了下去。
红灯亦是抬眸,“裴大公子放心,转眼入夏,天气炎热于你这病症不利,你自去清凉山静养,无人会怀疑。”
“何况,裴绰此时昏迷,周围杀机四伏,他的暗卫们无从顾及你这边。”
裴渊眉间愁绪不散,忽道:“这世道,果真善有善报,恶有恶果么?如今这般挣扎,又有何用?”
“好好活着,你才能看到,善良真的不会被辜负。”
怀晴睥睨着病榻,不悲不喜:“裴绰年初杀死的那个老乞儿,正是我的养父。”
“我印象中,他偷奸耍滑、爱耍无赖,可明明自己都食不果腹了,还会给我吃最后一块白馒头。”
“他再怎么得罪裴绰,都不该是那种下场。”
怀晴眸光发寒,“裴渊,你没下的毒我替你下,你没挥出的刀我替你挥。”
油灯燃尽了,可裴渊的眸子却燃起一团星光。
“好,我好好活着,看他死得其所。”
裴渊到底昏迷已久,又费了许多口舌,不一会儿便沉沉睡去。柳如玉自是忙着收拾进山行李。
怀晴则扶着红灯往外走,待到了湖边楼台处。
水光湖影重重,四处无人时,两人异口同声——
“我有话要说!”
“我有话要说!”
红灯提了一口气道:“你先!”
“裴绰这人着实古怪,既然不是裴行简的亲生儿子,为何听闻我是晋阳公主后,便吐血不止、昏迷不醒?”怀晴蹙眉道。
说到底,是魏氏与裴行简有血海深仇。
裴绰既然不是裴氏子,本无渊源,又何必伤怀?
过于蹊跷。
红灯则白着脸,道:“裴府诸事极怪——我在裴行简的书房,看到了慕宁留下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