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撑着长竿而来,昂着下巴,喜气洋洋道:“我来送公子爷入新房!”
喜婆嘴角抽了抽。
亭上诸君俱是沉默,京城里谁见过这般别具一格的迎亲入洞房方式。
竹排小而窄,只喜婆并两位新人上竹筏,引得喜婆腿脚直打颤。亭上贵客又被另一豪华画舫接去,送去院中隔离。
小舟碧湖,微风淡水。
怀晴是当真喜欢这样的成亲仪式,若对象不是裴绰。
“从未想过,大人这般闲情逸致。”怀晴站在竹排上,随着水波轻轻晃动。
“不过知道夫人喜欢,便投其所好。”裴绰微微一笑。
怀晴倒没去探究裴绰是如何知晓的,脚边波光粼粼,远处霞光万丈,听一旁的裴绰轻声道:“不如,你我来打一个赌?”
“哦?赌什么?”
“就赌,鬼公子会不会现身荔园。”裴绰一瞬不错地看着她的眼睛。
谈话间,喜婆不知何时早已晕厥,倒在竹筏上。
“大人,你在想什么?凭什么以为他会现身?”怀晴几乎要笑出声来。
“你觉得他是我兄长,妹妹出嫁,便会到场?是你想岔了,还是糊涂了?莫说他知道你不是我意中人,就算是,这真是我婚宴,他也不会现身。”
“我于他,不是妹妹,不是亲人,是一把刀。”
她的声音轻而淡,像是雨停后叶尖垂落的水声。
裴绰坚持道:“若我赢了,妍妍,你怎么说?”
“任君处置。”怀晴淡淡道。
“若他真来了,你便要当真做我的夫人了。”
裴绰认真地看进她的眸子里。
话音刚落,竹筏停在一片莲藕深处。
莲花还未盛开,一个个冒着绿色的小骨朵,清新可爱。一红衣女子迎风而立,站在码头旁。来人正是红灯。
裴绰牵着手中红绸,引怀晴下竹筏:“你不是不适么?刚巧,红姑娘给你看看。”
怀晴一脸“你会这么好心吗”的表情,一双桃花眼不可置信地瞪得极圆,娇媚可爱,引得裴绰噗嗤一笑:“免得你日后说,我亏待了我们的孩子……”
孩子?
红灯身形一歪,忙上前搀扶住怀晴,眉毛拧成一团,待指尖摸了摸怀晴脉搏,眉间才舒展开来。
新房院落雅致,几丛青竹,吟吟凤尾,名唤“公主阁”。
牌匾是裴绰亲自写的三个大字,遒劲有力,正中央挂着一个极喜庆的红花。
怀晴站在牌匾下,凝望着牌匾:“从未见过这般直白的名字?”
裴绰挑眉笑道:“见文知意。”
前朝公主,还是正经公主么?
怀晴摇摇头,刚踏入院落,便见几只玉色红眼的小兔子蹦蹦跳跳,掩于竹林间。
“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小兔子,从前央着大人们给你买一只。奈何我们没银钱,只得去山里捉了一只野兔,拴在破庙里。”
“结果有一日,兔子野性难驯,逃跑了,倒惹你哭了好几日。”
裴绰轻轻笑了,“而今,这么多的兔子,倒也不怕它们逃跑了。”
怀晴的心忽地一刺。
裴绰口中的“大人们”指的是多年前清正的少年,和那个良善的跛乞。
谁料,等她长大后,少年亲手杀了跛乞。而她,又要亲手杀掉少年。
沉思之际,忽听耳边传来一句郑重的话:“爷,出事了!”
说话的正是江流,表情认真严肃,手中握着一只肥大的白鸽,鸽腿上还挂着一封红泥封笺的信。
“金吾卫全营出动,正赶往荔园。幼帝以阁老喜宴上天麻重现的名义,要围攻荔园。这是沈磐的主意。他从密室逃出来了,不对啊,爷!原来沈磐是幼帝的人!”
江流的话,一句比一句更令人震惊。
怀晴与红灯悄然对视一眼,均已了然。
裴绰挟天子以令诸侯,权倾朝野,众人只当幼帝是个傀儡。没料想,幼帝亦是个翘楚,暗中筹谋,竟也网罗了沈磐这般甘愿赴死效忠之人。
沈磐假冒分花拂柳,若能成功刺杀裴绰,除掉幼帝的心腹大患,自然乐见其成。
若刺杀不成,也不会打草惊蛇,反而使得裴绰欲除暗云山庄而大快。幼帝坐山观虎斗,即可。
一石二鸟,幼帝年虽十五,心机不可谓不深。
红灯眸子掠过一丝担忧。
这淌水,可真浑啊。
各方势力如乱麻一般,缠作一团。
裴绰却仿若没听到江流的汇报,径直走向喜字满窗的厢房:“还没喝合卺酒呢!”
诸人:“……”
江流性子急,快步上前:“爷,可是金吾卫快要围剿荔园了啊!我们如何应对啊?”
喜烛滴落红色的蜡泪,灯火明灭。
裴绰的脸掩在烛影之间,声音淡漠:“他还不敢。天麻重现,圣上忧心,情有可原。我们只需扫榻以待,以迎贵客。”
“贵客?”
“鬼公子,来了。”
裴绰笑若流风回雪,甚是扎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