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急?”慕宁一惊。
“首辅裴绰……这人有些古怪。”陆九龄道。
“……”慕宁顿了顿,“等我片刻,我去给妍妍留个信号。”
妍妍受鬼公子之命,正在调查裴绰。恐怕有些危险。
“来不及了。我们现在走。”陆九龄道。
两人简单收拾几件换洗衣服,一些药材、几盒糕点,几卷书、十来贯铜板,各背了一个褡裢。刚出茅屋,便见崔前匆匆而来:“老师,裴绰正在满城搜捕前朝余孽呢,你快跑!”又塞给他几吊银钱。
“你怎么知晓?”陆九龄惊道。
“都怪学生。从前你随口做的一首绝句,学生觉得好,便贴在书案前。裴绰在县学巡视时无意中看到,逼问学生,还说这是前朝余孽遗作,叫我从实招来……我编了个谎话,勉强糊弄过去了。可今日起,城里又大动干戈,不说了,老师你快跑!”
崔前牵来一匹快马,是用他全部身家典当而来的。“往西边走,那边离丰州近。”
三人仓促一别。
两天两夜,快马疾行,快走出陇州的地界时,陆九龄病倒了。
他本就大病初愈,又身受沉烟之毒,连日来急火攻心,加之深秋夜寒,他发了严重的高热,从马上一头栽了下来。慕宁只得寻一处客栈,寻几副汤药,先行休养。
“此病是因沉烟深入肺腑,加上忧心过重,才致此境。一般汤药也治不好。我们还得赶路,若不出陇州,吾心不安。”陆九龄醒来,气若游丝。
慕宁泣道:“你不是会解毒么?快快解毒,我们好上路。”
“我只知去毒之法,眼下是不可能了。”陆九龄缓缓道:“药引在玄女祭坛……我们还是先赶路吧……”
慕宁一愣。玄女祭坛离此地十万八千里,又是皇家禁地,他的毒是不好立时解了。
拗不过陆九龄,她们只得继续赶路,速度却也慢了下来。
直到快走到陇州边界时,军士拦住了去路。路边一茶楼人声鼎沸,正是首辅一行人。
慕宁悄悄问了围观百姓方知,首辅追查前朝旧臣余孽,寻到此地。慕宁远远望见,一行人中竟有崔前的身影。崔前头套颈枷,满面红肿,走路一瘸一拐,该是被人严刑拷打过。
更糟的是,茶楼旁一众乞儿,其中有一人是妍妍——她悄无声息地紧盯裴绰。
围观百姓太多了,裴绰的近卫也在此,慕宁不好通知妍妍,只悄悄留下信号:裴绰有异。
慕宁悄无声息回到农家小院,一日前有个农妇愿意收留她们这对投奔亲族的夫妻。
“此路不通,裴绰堵在前面,崔前也被捉了……”
闻言,陆九龄噗地一声吐出一口血。
“是我误了崔前……”陆九龄定定道:“宁宁你先走!你犯的是死罪,一旦被裴绰捉到,只有死路……而我,无非被他发现是前朝少师,关进地牢……”
“胡说!”慕宁斥道:“你没有解药,被关进地牢,毒发致死,你……不如我们死在一起!”
说着说着,慕宁不甘道:“我们可以杀出一条生路……”慕宁有了希望:“妍妍也在,我们筹谋一番,先杀了裴绰,再一起逃跑……带上崔前一起……”
“朝廷捉不住分花拂柳,是因没人见过你们。如今你们这般大杀四方,以后,天涯海角都要被朝廷追杀么?”陆九龄叹道:“以我一人之命,换你一世自由,很值了。”
“宁宁,你只应我,以后采茶喝酒,自在生活,别惦记我,也别忘记我……走吧,宁宁。去玄女祭坛,你们去寻一尖叶蕨草。”陆九龄递给慕宁一张蕨草图,画得叶脉清晰,“照着这张图找,再不会找错的。”
又塞给她一页药方:“其余药材皆是寻常,你随处寻个郎中,按方服药,便可解毒。你的伙伴们需要解毒……”
“宁宁,我不能陪你了……让你的伙伴们,陪你一起自由自在地活下去……”
“陆子寿,你赶不走我的……”慕宁泣不成声:“你休想赶走我……”
“我对不起研清……若他九泉有知,如今我拉着你一起死,更无颜见他……宁宁,你小时候很乖的,现在怎么这么不听话……你快走啊……”
陆九龄身子越发虚弱,脸色惨白,拉着慕宁说了一些过去的事。“宁宁,不可居无竹,以后寻个竹屋,活下去……”
“虽履九幽,犹志光明。宁宁,你比我好太多,你会活下去的,对吗?”
“答应我,活下去?”陆九龄近乎威逼。
她微微点头。
对面惨白的脸,才堪堪缓了缓脸色。
夜幕微沉,四面阒然。
忽闻金戈铁马之声,裴绰领着护卫渐渐逼近这座农家小院。
若慕宁一心逃跑,以她的身手,厮杀一番还有一线生机。陆九龄脸色苍白:“你答应我的,一个人头快跑!”
而她拎起长弓,背起陆九龄,踏破夜色,反悔道:“我不,我们一起跑。”
然而,裴绰身边高手诸多,她不擅近攻。几十个回合后,她被逼到一断崖边。慕宁只得将陆九龄放于崖边矮树下,竟笑了:“你看我杀了这么多人,不害怕吧?”
“不怕。”陆九龄抓住她的手腕:“快走……”
她甩开他的手,转身应敌。
风声呼啸而来,白光掠过。
飞箭射出。
慕宁的胸口,从身后被飞箭刺穿,身子一歪,倒入断崖下。
风声猎猎。
“宁宁!宁宁!”
陆九龄扶着矮树,噗的一声喷出鲜血,血雾浮在矮树上,好似古老的血祭仪式。
“宁宁……”他手中抓住冰凉的玉兰金簪,昏倒时还在想,一路匆忙,他还没来得及把金簪还给她。
他也没来得及跟她说,她戴金簪的模样,惊鸿照影,风骨天宁。
真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