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甚么人!可知我是谁!”郭芙到底还年幼,她上下牙齿磕磕碰碰,只强装镇定。
魏贵等人初时被她的气势唬住,此时看她眼底清泪欲坠,刚还被火烤得红润的小脸煞白,怎还不知她是虚张声势?
郭芙看到一双草鞋徙到面前,它的主人屈腰伸指勾起她的下巴,铺着刀疤的脸邪光大盛。郭芙惊慌却又遭不住扑面而来的腐肉般的臭气,她胃里翻腾,胀气哽在喉咙里,强忍不住吐了对方一身污秽。
“哇!”郭芙放声大哭,惊惧窘迫的情绪逼她哭出声,却又愈发冷静。她总算看清了,这些人是前日里追杀那蒙古小儿的红袄军!
“小贱人!长得和花骨朵似的,原来却如此臭不可闻!”
郭芙也摸不准这人是生气还是不生气,他语调打转,甚至勾着笑将那脏污的宽袖放在鼻下嗅了嗅,郭芙又想吐。
“呕。”郭芙眼泪汪汪,嘴上不肯落下风道:“你才臭不可闻!若不是你像泡在海里的臭鱼烂虾,我怎会吐!”
有人噗嗤笑出声来。
刀疤脸气得跳脚,大喝制止:“魏贵!”说罢他又转眼来看郭芙,看她娇儿无力,与那日跋扈娇俏的样子判若两人,心里垂涎不已,他邪笑调戏道:“好哇!郭大小姐落入我等手中,可让你尝尝蚀骨销魂的滋味,不枉你与我们同行一趟。”
郭芙哪懂他心中的邪念,只以为他们记恨那日坏事之仇,她睫毛盖下,稀碎的泪珠断落下来:“要杀便杀!我爹爹妈妈不会放过你们的!”
魏贵听丁栓对着小姑娘大放淫词,心中鄙夷至极,他向前一步挡在郭芙身前,对着另两人道:“今日之事作罢,我送她回去,你二人若再行此事,莫怪我不留情面!”郭芙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影子,心道:“那日我还刺他一剑,如今他却肯放过我,倒是比杨过有良心许多。”
丁栓数月心血付诸东流,他恨极郭芙遂道:“合该教训教训她!史珌卿随军北上,只需将那竖子之死嫁祸于他且稍加挑拨,史嵩之与兀良合台合谋必破!万事俱备,偏教这小贱人耽误了!”郭靖只爱给她讲些名将英豪的故事,这些宦海沉浮里的弯弯绕绕她是半点不知,当下听得一头雾水,想还嘴也没办法。
魏贵沉默许久,郭芙深恐他又改变主意决心杀死她以图解气,却听那人道:“如今杀死她也不顶事,反白担麻烦。”丁栓哂笑,阴冷如蛇:“谁说我要杀她?我偏要她快活似神仙。”丁栓侧过脸,朝魏贵身后的郭芙瞧,他瞳仁竖起,郭芙只觉背后阴风阵阵,直觉他脑中全是阴损之计。
郭芙往日有爹妈护佑,江湖经历少之又少,此时脑中更如生锈的链式机关,如何旋转也找不到关窍。她一边泪水涟涟地自怨倒霉,一边咬牙切齿暗恨杨过搞出许多事来,教爹妈无暇他顾,否则自己又怎能被拐至此?魏贵看劝阻无益,迅速展臂将郭芙夹在肋下,他从袖中扬出一把石灰拔腿便跑。丁栓等人不妨他用此招对付自己人,骂骂咧咧地中招。
魏贵不管不顾地挟着人跑出五里地,倒是苦了郭芙。她自也没想到魏贵这招,本还睁大眼准备着唾骂那丑恶如蛇的刀疤脸,谁知被魏贵一把石灰糊脸入眼,当下眼中被粗石粒磨得血红,流干了泪也冲不净,只视线愈来愈模糊,她恐慌大喊:“停下!停下!我要瞎了!”魏贵脚程却更快,坚硬如铁的胳膊箍得更紧,他喘着粗气道:“莫担心,瞎个一两日也不碍事。”郭芙胸口气得鼓胀,这说的叫甚么人话?枉还以为他是个好人!
郭芙哇哇大哭,叫道:“你带我去哪!我眼睛疼!你放我下来!否则我教你好看!”魏贵前日被她一剑刺腿,此时本就疼痛难忍,他强忍疼痛带她脱离险境,此时若不快跑待那丁栓回过神来,他如何带着一个内力全无的娇小姐逃出生天?只这女娃实不知好歹。魏贵心中琢磨,此事虽与他无关,但这娇姐儿怎能体谅?若是郭靖黄蓉偏要报复,此番岂不是自投罗网?
魏贵心中有了计较,又强撑着走了许久,看周遭林木渐葱郁,杳无人烟,遂将郭芙放在地下,咬牙道:“你在这林里安静等着,待我去引开那丁栓。”话虽如此,他又岂会如此大义?郭芙此刻眼中一片漆黑,眼仁还在火辣辣地疼,她只能哭丧着脸点头应下,小声细弱道:“你速去速回,我害怕。”
魏贵心中一痛,看她眼中焦距已失,又在此深山密林,如无造化则必死无疑。他此时装作大义凛然,若郭芙侥幸不死也只会记着他的好,郭靖黄蓉也不会与他计较。可若……若郭芙不幸死在这林子里,则正是皆大欢喜,丁栓也绝不会再与他计较,郭靖黄蓉也未必能寻得到。魏贵狠狠咬着下唇,看郭芙浅绿薄衫已脏污不堪,葱苗似的手在地上胡乱摸索,脸上交错纵横着泪印,打眼一瞧像是只山野小猫化成的精怪。
魏贵忙收回眼,心道:“我已仁至义尽,看她自己的造化罢。”
魏贵一去不回。郭芙的眼睛从模模糊糊尚能视物到漆黑森冷不透一丝光亮,她凄然心道:“难不成我真瞎了?魏贵也死了?”郭芙在剥皮吞骨的寂静中仰躺在地,对时间的流逝浑然不知,真如春泥般融在地里,郭芙又忍不住流泪:“大约天光破晓?我却再也不见太阳。”风更狠厉,刮过滴泪的圆润下颌生生化作一把锋利的刀刃,搅得郭芙疼痛难忍。
郭芙软着身子坐起来心道:“若是要躲林中的毒蛇猛兽,定要上树。说不准在高处能教雕儿瞧见我!”她越想越觉命不该绝,于是吃力地攀扶着身前一棵树。郭芙过往一十四年从未如此努力过,她用指缘紧紧抠着粗糙的树皮,双腿交缠树干,她小心翼翼一寸一寸地向上探索。丁栓这药真是邪门,教人浑身发软却勉强能够动弹,郭芙以往娇蛮张扬谁都不入她眼,此刻自己却只为着一丝丝蜜意,蚍蜉撼树。
于是杨过与小龙女入了密林远远就看见一颗树上长了朵硕大的绿芍药,在风中颤颤巍巍。一夜的焦心瞬时变成了好笑,杨过朝小龙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噤声,悄悄靠近又冷不丁出声:“芙妹,你在树上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