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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迷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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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涧击石,声音循着古墓久不见天日的石壁敲进来,杨过隐约听见有人道:“郭大侠的姑娘伤你手臂,她不会好好待你的。那么以后谁来照顾你呢?你孤苦伶仃的一个儿,你……没人陪伴……”

杨过一怔,睁开眼却见小龙女一袭白衣飘忽似仙,他张张口,纳罕道:“姑姑?”小龙女却对他的困惑无知无觉,只柔情蜜意道:“过儿,请你到祖师婆婆房里,把她那口描金箱子拿来,好不好?”

杨过脑中一片混沌,不明缘由却不得不僵着四肢过去将床头几口箱子中最底下的一口提了来。那箱子并不甚重,也未加锁,箱外红漆描金,花纹雅致。他将箱子放在寒玉床上,揭开箱盖,里面放着珠镶凤冠、金绣霞帔、大红缎子的衣裙,件件都是最上等的料子——是大婚的物件。

耳边忽有人凑来,气息麻麻痒痒喷在耳廓上,她朗声道:“你听过凤冠霞帔么?我妈妈常说我成亲那日,凤凰都比不得我。你与你师父成亲,她也要凤冠霞帔么?”杨过心尖一抖,鬼使神差地伸出双手去摸这口艳绝却凄恻的箱子,却不料只举起了左臂。

小龙女不知他心中的惊涛骇浪。她拿起胭脂,调了些蜜水,对着镜子搽了一层胭脂,又拿起梳子叹道:“要梳髻子,我可不会,过儿你会不会呢?”杨过闭目,恰如蓄满的水池合闸,充盈澎湃的心就此落入无边无尽的苦寂,他问:“姑姑,郭芙呢?”

二人对镜自照,俱是凄凉而孱弱。小龙女拿起凤冠,一边牵引着他的手为自己戴上,一边对镜中杨过现出怜爱又灿然的笑意,她道:“过儿,郭大侠的姑娘伤你手臂,她不会好好待你的。”

杨过骇然,胸中剧痛骤起,直如一口铁锤重重砸下,他圆睁凤眸,红丝结网。小龙女却恍如未见,指着角落道:“你把她妹妹带来是为着报复她么?过儿,咱们不幸,那是命苦,让别人快快乐乐的,不很好吗?”小龙女温温淡淡说着,杨过却似给人狠狠劈了一刀,一半在空中僵硬地浮着,另一半挤出一丝力气看向襁褓里的婴儿,但见她眼中空明,乌溜溜好奇望来。

“杨过!还我妹妹来!”一息未落,刀刃已至胸前,郭芙举剑相对,她冷眼道:“你这样卑鄙无耻的小人,怎配与我同死?”胸中剧痛霎时蜿蜒成无数枝桠生硬地捅进躯干,杨过咬紧牙关,腰背与四肢却抽搐难止,他悲然落泪,心道:“给你一剑刺死罢了,总好过一日一刀地磨我。”

光洒在脸上,微微烘起些暖意,杨过遽然睁眼,屋内明暗交织,帐顶明明白白绣着一簇并蒂莲花。右臂针扎似的麻,杨过垂眼,但见郭芙正酣然睡着,圆嘟的脸蛋枕在他完好无缺的右臂上,眼角泪痕结了痂,却梦中仍在抽噎。一时间,似真又幻。

杨过并不抽手,只悄然凑近,郭芙温热的脸颊在他掌中若即若离,他轻笑一声,不知在与谁委屈怨怪:“疼也疼死了。”

郭芙睡得并不安稳,梦中金轮一行围追堵截直至襄阳。恰逢黄蓉临盆,郭靖重伤,杨过只身引开金轮,只留郭芙一人护持母亲,她惴惴难安,只觉有人目光灼灼盯着她不放,惊惧睁眼,一双极熟悉的凤目近在咫尺。杨过不预她醒来,怔愣片刻后瞳仁微颤,慌乱敛尽眸中春意,移开眼道:“你起来了。”

“杨哥哥?”郭芙悄悄抹了抹脸,含糊喊他。

水雾四起,芙蓉花又在其中生根疯长,杨过再没躲避,直白着将泪流尽,他总觉此情此景恍如隔世,心中无故欲壑难填,一时顾不得郭芙会否讥讽于他。

这却令郭芙费解,请来的大夫分明啧啧称奇,言说杨过身怀绝技,此等伤痛无碍性命,可他此时痛哭流涕,必然是极疼的,郭芙慌乱地摸索内襟,一无所获,心急如焚道:“杨哥哥,很疼么?九花玉露丸用尽了,你随我回襄阳,我爹爹定能救你!”

看她生机勃勃,杨过总算寻到些实感,他止住泪,宽慰她道:“芙妹,我不疼,你可受伤了?”郭芙摇摇头,却仍皱着脸,眼睛红红道:“我倒没甚么,只是魏贵却教人害死了。”

杨过听得此言不显意外,兴致缺缺道:“教谁害死的?”郭芙忆起当日诸事,只觉迷雾缭绕,她微直起脊背,端出一副请教先生的姿态道:“我不明白。那日你昏死过去,我便要举剑自刎,谁知从暗处飞出无数箭矢,既救我一命,又杀了魏贵。杨哥哥,此人是敌是友?”

杨过大惊失色,直坐起身大声道:“郭芙!我说的话你便是一句不听?一句不睬?”

郭芙此时也是后怕无穷,若是义愤之中自绝而亡,爹爹妈妈又是何等伤怀?她自知理亏,却仍梗着脖子叫嚷道:“你又发作甚么?你若死了,我又如何活着?”

空气一滞,杨过心跳如擂鼓,他强行按下,冷笑道:“我死了,你又如何不能活?你外公精通药理,天大的病也给你治的妥妥当当。你爹爹妈妈本领通天,早晚救你出来,你又何惧金轮?死我一个杨过半点不碍事。”

郭芙被问得哑然,杨过却目光炯炯待她回话。郭芙急中生智,只原封不动诘问回去:“哼,死我一个郭芙半点不碍事,你怎么偏要强出头与金轮一斗?”问毕,她洋洋得意,只觉出奇制胜,此局险胜。

却见杨过脸色晦涩难明:“你果真不明白?”

“明白甚么?”

千头万绪梳理不得,饶是杨过绝顶聪明也难免犹疑试探,他不由地想:“倘若此时是武氏兄弟其中一个她也不明白么?倘若旁人不要命救她,她也要自刎同死么?倘若我杨过就此丧命,她可会悔恨终身?”郭芙瞧来坦坦荡荡,杨过心中的盘盘绕绕却一句问不出口,他闭眼道:“我无父无母,死了也只化作孤零零一抔黃土,无人介怀。”

郭芙自幼未曾认真琢磨过一个人,尤其杨过心思又百转千回,她只当他伤怀身世,不悦道:“往后这样的话不必再提了,你总说没有甚么,却不想想有些甚么。”

“我有甚么?”

郭芙眼里露出明媚的笑意来,微侧了身子让出视线,一碗热腾的汤面渐渐进了视野,她道:“你弯弯绕绕这样麻烦,却不知现下有碗能饱食的饭,你吃还是不吃?”杨过掀被下床,走近桌前一瞧,是碗清汤羊肉面,骨汤瞧来白浓,面已稍坨,上面缀着片好的羊肉,杨过吸吸鼻子,破涕为笑道:“怎么还是热的?”

郭芙脸一烫,装作忙碌着给自己倒了杯茶水道:“大夫说你三日后醒来,今天恰好是第三日,我便备了一碗。”杨过拿了筷子又偏头问她:“芙妹,你不吃么?”郭芙又是脸红道:“现下已是申时,我早用过了。”

面条劲道,杨过一根一根咬断,又举碗将汤喝的一干二净。郭芙在旁静静托腮看着,笑道:“你慢些吃,我又不与你抢。我就说你这人小器,地上白捡的蟋蟀不肯给我,口角是非偏要压我一头,还要让我顺着你,让着你。”

杨过愣住,问道:“我何时教你顺着我,让着我?”郭芙也怔了一瞬,咬着下唇磕磕绊绊道:“梦……梦里说的。”她一时兴起,顺嘴说出来,说罢也自觉荒唐,将脸埋低,盼望着杨过不要借题发挥。

杨过却并不发笑,只掐住她的肩,急问道:“梦中我还说了甚么?”他大病一场,脸上白气还未散尽,激愤之中竟是势欲疯狂,郭芙吓了一跳,呆呆讷讷道:“你……你说我砍了你的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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