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喊医生来看看。”黎嘉颖见外婆醒了,赶紧跑去病房外找人。
夏望津拎着热水壶去接水了,外公则去上厕所,两人都还没回来。
病房里只剩下夏照华和外婆。
“华华……你怎么来了?不是在念书吗?”外婆急切地发问。她注视着眼前人,挣扎着想要从病床上直起身来。
夏照华忙抬手制止对方的动作,扶着她安稳地躺下。
外婆尚还虚弱,却仍固执地开口:“这一来一去的……从镇上回来……多浪费时间啊……”声音断续像是极轻细的蛛丝,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她颤巍巍地伸手,想要去碰夏照华,被对方握住了手。
温热的触感从对方的手心传来。外婆那枯燥起皮的手蹭过,让夏照华感觉像是贴着树皮。而外婆手上黑褐的老年斑则是树上的藓,悄悄诉说着时间的无言流逝。
夏照华垂眸端详自己那没有长茧的双手。细嫩的十指修长如洁白葱根,显然是不曾受过辛劳。
这是黎嘉颖的身体。
可在外婆眼里,却把外孙女黎嘉颖认成了女儿夏照华。她的记忆回溯到夏照华已经考取镇上的高中,正在备战高考的时候。
夏照华知道,患有阿兹海默症的母亲这是病情发作了。
“你得好好休息啊……可不能太累了。”外婆摩挲着夏照华的手,还同寻常般絮絮叨叨地细心嘱咐,“我给你做了双新鞋,又新缝了床棉花被……本来是要让你爸背去学校给你的……”
外婆清楚自己女儿的要强,更知道女儿的才华。女儿极少在上学的时候回家,多数时候都是在学校宿舍里用功。
她惦记着夏照华的学业,疑惑道:“你怎么提前回家了?”
一句句话语像是春日里的温水渐渐浸没过夏照华,周遭都是暖意。她仿佛回到了那个改变命运的盛夏。
面对母亲关切的目光,夏照华根本不忍心承认自己现在是以黎嘉颖的身份在和她对话。
她心中苦涩,不知道该编个什么理由来搪塞的好:“我……”
可当夏照华和母亲四目相对,目光从对方银白的发慢慢落在耷拉发暗的皮肤上时,她却忍不住说出了真心话。
她强忍着泪意,轻声道:“我想家了。”
这是当年夏照华不曾直言的隐秘思念。而今跨过悠悠岁月,说给意识混乱的母亲听,像是弥补曾经的缺憾。
其实思念也没有那么难以启齿,坦言相告,总会有人稳稳地接住这份思念。
外婆握紧夏照华的手,眼里满是爱意:“好好……想家了就回来!”
在这病房的一方天地里,是错位却又契合的母女。
而病房外的黎嘉颖只默默地凝视,并没有进去打扰。
夏望津拎着热水壶回来,见黎嘉颖站在门口没进去,奇怪地问:“怎么站在这儿?”说着,他推门而入。
黎嘉颖来不及阻拦。病房门被推开,她也已经和外婆对上视线,因此只好和夏望津一齐进到病房里。
外婆看着黎嘉颖那张熟悉的脸,又迷惑地望了望夏照华。
她颤颤地伸出手,指着黎嘉颖却说不出话来:“这……”
下一秒,外婆语出惊人:“是华华的同学吧?”
她略略一思索:“是白薇吗?唉,你看我这记性……”
夏望津的目光在夏照华和黎嘉颖间来回打转,又盯着母亲看了会,这才明白母亲可能是犯病了。
黎嘉颖有些无措。
白薇是哪号人?似乎有些耳熟,但是不记得了。
但现在顾不得许多了。
“呃……”黎嘉颖跟夏照华对视一眼,只好应下外婆的话,“对!您好啊。”
外婆见自己叫对了人名,很高兴,拊掌而笑:“哈哈,那这就是一凡了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黎嘉颖和夏望津听到黎一凡这名字,心下一惊,面露慌张地看向夏照华。
黎一凡,是黎嘉颖的父亲,夏照华的前夫,夏望津的前姐夫。
黎嘉颖和夏望津都知道黎一凡是夏照华的高中同班同学、大学同学。
当年夏照华和黎一凡离婚,闹得不算体面,还险些被黎一凡的父母撺掇去打官司。这么些年过去,双方都默契地渐渐断了联系。
难得又讽刺的默契。
如今她陡然听到这个曾经最熟稔的名字,像是一直暗暗发痒的痂被不小心扣破了,鲜血淋漓,仍旧是疼。
夏照华面色一僵,垂下头剥着手中的橘子,勉强装作自然地跟母亲说:“不是,这是望津啊!”
“妈!我是望津啊!”夏望津连忙走近病床,附和道。
外婆打量了夏望津几眼,犹疑道:“望津长这么大了?比你姐都高了……”
夏照华面不改色地接话:“那是,男孩子青春期长得快。望津都已经快成大人了。”
黎嘉颖听见这话就忍不住发笑,被夏望津忿忿地瞪了一眼后,更加没忍住,还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