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灵不为所动,反正学堂里对她大大小小的偏见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她专心致志地将摇晃出来散落桌面的原片拾起,对着阴雨中书院里的烛台细细端详。
“泛青发黑,光泽暗淡,有如龟背甲胄。”
夏灵不自觉地皱起眉,对抱着胳膊不置可否的男人认真道,“你那块玉牌,恐怕不妙。”
昭武侯只觉她一番戏弄荒唐得很,又是摇骰又是对光,若是放在军中,这等装神弄鬼之事早被他军法处置。
他没开口,夏灵也没期待着得他回应,收起东西就自顾自地往西北方向走,一边走还一边数着自己脚下的步数。
昭武侯使使眼色,侍卫快步跟上去,像是生怕夏灵逃之夭夭。
夏灵走到学堂窗台前顿住脚步,停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忽然蹲下身,审判一般盯着放在窗下的绿植花草,又是掐指三下,猛地将最西边的一株兰花连根拔起。
“夏灵!你胡闹什么!”院士气得吹胡子瞪眼,可还没等他赶到夏灵面前指着她鼻子数落,夏灵左掏掏右挖挖,居然真的从那深色的泥土中挖出了什么东西。
一块碎成两半的玉牌。
“这就对了。”夏灵点点头,其实她心里也不太有底,还好这回发挥超常,“恐是贼人见侯爷前来寻找,情急之下匆忙扔入盆中掩埋,只为脱罪逃避,才使玉牌至此。”
侍卫收起碎玉递给昭武侯看过,他才颔首收下,再抬头时眸中却夹杂着挥之不去的疑心,有如窗外乌青一片的天空。
“夏灵。”男人低声唤着她的姓名,吩咐她随自己走一趟。
昭武侯这么一句话,当着院士的面夏灵也不敢不从,硬生生跟他跟到酒楼里去。
他房门里头传出一句娇声软语隔着朦朦胧胧的窗纱,也听不真切。夏灵正不解时,门从里边推开,身姿袅娜的貌美女子回首道别,行动如弱柳扶风。
小厮端着酒菜匆匆往里上,美人香风尚且残留鼻尖。她不禁撇撇嘴,腹诽昭武侯沉溺声色犬马,谁不知道这酒楼里的都是些可怜姑娘,一个大侯爷还跑来欺负弱女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正是火冒三丈,胆气横生义薄云天时,昭武侯已坐在了房内桌边,一张脸藏在明明暗暗烛火中,夏灵迟迟对上他疑虑重重的眼神,方才想起自己如今处境,有股后知后觉的惧意。
侯爷端坐梨木桌前,一旁随意散乱着几册书卷,灯火照亮他唇角的弧度,屋内幽香萦绕久久不散。
“萧云征。”他不紧不慢地吐出自己姓名,好似每个字都在风沙剑刃之间碾过。
夏灵心跳如擂鼓,猜想着昭武侯大抵要问些什么,比如她怎么知道玉牌藏匿的方位,或者她千方百计逃脱搜身是不是另有隐情,再者自己究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不会把自己当成什么敌国放进来的奸细吧?他沉默的间隙,夏灵早已神游天外,心念这侯爷曾边境从军,对此事颇为敏锐也说不定。
这坐以待毙的感觉实在难熬,夏灵不欲继续在这混沌暧昧的气氛里傻站,于是拱手行了礼节,直截了当地问:“学生愚钝,不知侯爷所为何事?”
萧云征端起瓷壶斟了杯浊酒,“啪嗒”一声按在夏灵面前的桌沿上。
“本侯此行是为遴选门生,院士自然大力举荐怀青学子。听闻你同连语祁,张程几位学子皆是才华横溢,作得锦绣文章。
“本侯今日特地相邀,倒是好奇你在政事上见解如何。”
这听起来倒没什么要紧的,夏灵随即应道:“学生洗耳恭听。”
“水患如何治?”
这还不简单?夏灵在史书上读过许多次,先辈们的法子侃侃而谈:“筑河堤,疏河道,蓄水造湖,迁徙灾民。”
萧云征轻轻挑了下嘴角,笑意藏在烛火背后:“那……”
“京城的水患,和此处的水患,该如何治?”
夏灵不禁皱起了眉,书上常将前辈法子列举出来供人参考,可灾祸实实在在地发生后该选什么样的法子,这就没有先人老师手把手一句句地教导辨析了。
“嗯……”她拧眉苦思,坐在对面的萧云征嘴角虽勾着,眼神中是藏不住的探究,宛如利刃要将她一言一行都剖开,探查得干干净净。
夏灵忽然想起书中所说的,龙气一脉集聚京城,若青龙太盛,则招致乌云雷雨,大水决堤,此时青龙溺于深潭兴奋异常,甚至会借着洪水逃离豢养之所。唯有为其分水流散淤泥,才会干湿适宜定其心绪。
她虽对京城不甚了解,但还是大着胆子开了口:“京城水患多是炎河决堤。炎河每年夏季暴涨,水势凶猛,倘若单靠造堤必然难以应付。因此学生猜想,该分汛流,疏河道,早早预备着在往日决堤处迁徙居民,朝廷拨款安抚灾民予以补救落实生计,待水患过后再重建祸患之处。”
“若是此地水患,那多半是怀青书院后山那条青江泛滥。据学生观察,青江水流缓慢,涨势不高,汛期也短。因此县衙每年修修河堤,引水浇灌,足够应付。便是某年突降洪灾,亦有山脚下蓄水湖相托,不必杞人忧天。”
夏灵一开始说得有些慢,字字斟酌句句谨慎,说半截就要对上萧云征的眼神,察言观色好不紧张。待谈及自己家乡时才自信起来,语速飞快思路畅通,甚至颇为骄傲地盯着萧云征的眼,像在等候他脱口而出的赞美。
“不错。难怪院士大加赞赏。”萧云征缓缓道,才说完又话音一转,“不过本侯只收底细干净之人,方才见你听闻搜身大惊失色,究竟——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