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两方焦灼,争执不下之时,一阵急促马蹄声扬起点点湿泥,飞溅在那典吏的官袍上。
“谁啊!”他怒得险些撕破喉咙,无法发泄的怒火都转变成口中难听的脏话。
紧接着是叶顷那有几分得意的声线,他也跟着提高了声音,好似要压过典吏一头:“昭武侯。”
萧云征坐在高头大马上,虽未着官袍但难掩华贵之色,眼神轻蔑地瞥了颤颤巍巍的典吏一眼,低声道:“何事?”
还真是完美的出场,放在话本里夏灵是恨不得大书五百余字的。她快步向前,垂头朗声道:“下官见灾情紧急,想了个法子,既得救济灾民,又得缓解水患。不想典吏认为下官有失规矩,恐怕条理有亏,才起了争执。”
“哦?”萧云征装模作样地问,“是什么法子?”
接下来夏灵只需将昨日便商讨过的办法如实复述一通,看典吏的脸色愈发苍白,脊背更是瑟瑟发抖,深色官袍也被汗液浸透。
“本侯觉得,确是良策。”萧云征缓缓点头,“灾情刻不容缓,就先按夏灵台所说的办,若有任何规矩上的差错——尽数由本侯承担。”
此话一出,典吏吓得两股颤颤,扭过眼万分怨恨地瞪过夏灵,又惧怕于面前的萧云征,险些要跪倒在地,只得连声称是,悻悻离开。
典吏一走,忙于挖沟的灾民也难得地露出一丝真心笑容来,有个胆子大的扯了嗓高声道:“姑娘还真有法子!”
萧云征翻身下马,同夏灵使了个眼色,扬起嘴角,确实有几分自得之态:“是做得不错。”
夏灵学着官场里阿谀奉承的模样嬉笑:“那还得是侯爷手眼通天,及时相救哇。”
原是她早连通了叶顷一同,叶顷混在人群中又是跟着议论,又是扬言加入,还在典吏到来时便溜出去寻了萧云征过来,演这一出戏码。
萧云征听得舒心,低声同她道郑知府遇害一事今日也有了进展,郑知府家宅中有几位事发时不知身处何处,更无人作证,此时正细细调查。
虽说这事说与夏灵听似乎也没什么用,萧云征连话都说出口了才想到,但他不知如何就非要像个惹人厌烦的少年,要到姑娘面前说道说道今日做了什么吃了什么,好做出一副辛苦劳累的做派。
“哦。”夏灵点点头,和为首的灾民商量着忙完脚下这一片便尽早收工吧,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脸关切道,“那……”
“本来我还以为,你们是骗人的。”忽的有人开口,打断了夏灵的话。
说话的人是许老大,似乎家里是打铁的,个子不高却十分壮实,面色像烧透的铁器一般,黑中透红:“我娘子还不肯让我去,说是去了就像李三儿那样,回不来了。”
“我也是我也是,”另一个男人像是找到了共鸣,沉默着忙活了一天,如今也忍不住接过话茬,“我家那口子说这听起来好的,肯定是骗子,说不定就骗去什么地方……”
夏灵听得云里雾里:“什么李三儿,什么回不来呀?”
灾民们话匣子打开,将近些年来此处发生的怪事都说过一通,好几个故事还把夏灵听得阴凉凉的,差点要栽倒在萧云征身上去。
不过可能也没那么害怕,是她心里自己想的。
一直到月明星稀,叶顷早早回去歇息了,萧云征和夏灵这才和灾民道别,一前一后乘着马,步履声嗒嗒又嗒嗒。
于是夏灵的心又跳得很快,萧云征的身子紧紧贴在身后,头顶能察觉到他呼吸的气流,手臂环绕过身侧抓紧缰绳,她的脊背也随着骏马走动开始些微的颤抖,宛若夏夜晚风中的一根柳条。
萧云征还当她是怕。
寂静的夜里是他在耳畔闷闷地笑,没什么嘲笑的坏心眼,只是勾勾嘴角,问:“吓着了?”
夏灵很想说没有,这算什么呀?他们炎城地处偏远又有山有水,她从小就是听着爷爷长辈们嘴里吓人的故事长大的,灾民们讲的故事虽是有点儿古怪,但也没什么好怕的嘛!
可萧云征已经给她找好了借口,那她还是装作害怕一会儿吧,心安理得地窝在两弯臂膀中,热得她额前脊背都要沁出汗液。
“有点吧。”夏灵也不好撒太多谎。
“你若实在怕,回去让酒肆煮壶安神茶,喝完再睡。”
夏灵张张嘴,又不甘地闭上,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只得狠狠地……在心里骂了萧云征一通。
还以为他会说到他房里睡呢,真是白做表情浪费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