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沈平澜脑海中一整锅沸腾的念头尽数鸣金收兵,缓缓沉入了意识海洋的深处。他突然觉得很困,所有的意识能力像是被镇住了,困在无念无情的黑暗中。
不,他不应该……
最后半个念头戛然而止,在外界柳易与众人眼中,沈平澜化作的怪物动作猝然停止,并未倒下,可也没见到有更多动作,只是……像一座雕塑般站着。
这是一座有热度的雕塑。柳易马蹄落地,伸出手爪碰了碰沈平澜,深灰色的皮毛在他爪下按出一个小小的凹坑,传来略有些粗糙的、暖烘烘的手感。
他心中产生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他在触碰一个无比熟悉,却也陌生的事物,近乎激起了他的某种近似保护或者喜爱的情感。
他的人类……竟然变成了这样一个同族……
——可是,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尽管柳易曾经期待过沈平澜变成异类的未来,可随着他与沈平澜的接触愈来愈多,这个人类不可避免地与他的生活交缠在了一起后,他反而不再这么想了。
沈平澜变得和其他人类不同了,和其他所有的生命都不同了,他不是柳易静静观望考虑是否要吸收的猎物。不知从何时起,名为“沈平澜”的人类在柳易心中那座阶梯上节节攀升,与他并肩眺望同一处风景。
换而言之,他已经变成他的“家人”了。
他的人类是一名强大的猎人,猎人有属于猎人的骄傲,不该成为异类。
然而,柳易也的确预料到了眼下这一情况的发生,因此在基金会看到抑制锥体时立即将其拿走,随身携带。
他伸手抚上扎在沈平澜脊背上的尖锥,在看清尖锥的情况时瞳孔一缩:覆盖了抑制锥体大半表面的,由污染属性带来的血肉增生物,正一点一点向沈平澜的伤口内前进!
这一道具可以大幅度抑制目标的意识波动,这样一来就能将沈平澜的意识——无论是属于人类的还是属于怪物的那部分——暂时锁住,避免他因为意识的矛盾做出一些不妙之举。
但相对应的,抑制锥体的污染性很强烈,绝对不能使用太久……
“你把队长怎么样了?!”
外界响起呼喊声,打断了柳易观察抑制锥体的过程。
戴晟喊完这一句话后,立即发现零号异类如同自长梦中恍然惊醒般,猛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但它没有转头过来看他们。
几乎就是戴晟喊话的同一时刻,柳易从胸口的吊坠里听到了沈平澜的心跳,或者说是思维的跃动,从扎入抑制尖锥后的平静,又猝然变得激烈起来。那些没有规律的跳动的心绪借助福禄连心,也震彻了柳易的胸膛。
沈平澜在极力反抗抑制锥体的效果。
柳易意识到事情比他预料得还要麻烦。
沈平澜的意志太坚定了,甚至于在彻底狂化变成异类后,依然能保持某种意义上清明的自我意识,他不允许任何外物来干扰他。
还要考虑到抑制锥体本身具备高污染性,一旦使用过久,很可能令为本就复杂的局面添柴加火。柳易意识到他必须带沈平澜去一个不受打扰的可控环境。
尽管柳易本人……其实对除了沈平澜以外的人类都称不上有“关心”的情感——哦,与他接触比较多的戴晟、华安双等人可以算有0.5份关心吧——但是他知道,沈平澜在乎,他的人类可能比他自己所想的,还要更加在乎这世界上其他的人们。
正是这份在乎,令他可以无视普通人们对猎人的误解与逃避,在海牙镇也好,在老城区也好,甚至在萍纺村任务后为了给已经逝去的人们讨个公道,毫不停歇直接找上基金会也好,一次又一次的为了人们战斗,将自己的生命置于刀尖狂舞。
也是因为“在乎”,在无限下坠的污染深渊中,他才能支撑得比所有人都久。
所以,为了他,柳易心想,还是把他带走吧。
他们去一个隐秘的、无人知晓的地方。
柳易背对戴晟等人,看了眼沈平澜右爪中的长刀,不满地蹙眉。
猎人协会的猎人武器适应性重铸,专门为狂化过的猎人准备的“自杀”手段,这样的东西沈平澜当初能眼睛都不眨地装上,真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
所幸柳易一来就爆发出了最强的镇压手段,将这把刀适应性重铸的效果暂时封印住了。再加上抑制锥体将沈平澜属于怪物的那部分意识也镇压住,迷惑了武器内部的检测程式,短时间内,这把刀应该不会再作妖了。
戴晟喊完话,半天没等到回复,身旁芙洛拉向前一步,声音又带上了几分凝重,好似这位收尾人已对柳易的心意有所察觉,她问道:“你……想要带着沈平澜去哪儿?”
零号异类闻言,稍稍一顿,侧过了脸来。
众人得以窥见它面部的轮廓。像是由某种坚硬甲壳层叠构成的面具苍白而冷硬,阻挡了众人窥探它真实的长相,但从面具上类似人类的面部起伏来看,这只怪物可能具备一张很像人类的脸。
就如它身上所展现出的某些特质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