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概能猜出俩人的关系。之前打电话,永强没明说,但话里话外也提到过二婶因为对象跟他着急的事儿。
柜台里的男人放下手机,对安然笑了笑,说“可算见着真人了”
永强往后看没看着人,都不用再问。何况还拖着那么多行李,怎么看都不像是回来短住的。
问就是往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安然疼,他也不痛快。
要不是后来知道安然怀孕,永强还不问。全当没那回事,不就遇见个人,接了个婚,最后心里烙下点伤么。那有啥,他家丫头就是能抗,打小糟烂事儿多了,不缺这一件。
可怀孕就不一样了,一条新的生命后边扯着许多事。桩桩件件,没个头。
单亲家庭的孩子什么样,永强太知道了。小时候被人欺负都是小事。主要是心里永远都空着一块。再多的爱,在好的条件都填补不了那块空缺。
这还不是最难的。说到底谁心里没揣点伤,没有这个就会有那个,不新鲜。
比这难的是单亲妈妈。太不容易了。尤其在这种思想永远跟不上时代的地方,打从生下孩子的那一刻起,脊梁骨就再也直不起来。怕孩子受委屈,不愿在嫁人。一辈子只能缩着脊梁骨,又当爹又当妈。
一辈子太长,永强瞅着心疼。
那还是安然头一次见永强有这么严肃的时候,胳膊拄着腿,搓了搓脸,问她,是不是在人家挨欺负了。
安然摇摇头,说没有。
“有可能复婚么”永强又问
这次安然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山里的夜晚最安静,静的连呼吸都显的吵。永强沉沉的叹了口气,说:
“丫头,这是个事儿,知道吧。要一时半会儿就能过去,哥都用不着这么正儿八经的坐这儿跟你唠。可这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过去的事儿。孩子生下来,那就是一辈子。一辈子太特么长了,哥是...”永强又叹气。
哥是心疼你,这话还是咽下去了。这种时候,人最怕听软话。也最怕说软话。情绪这玩意儿就不能惯着,不能让它觉察出你一丝一毫的服软。稍微露出点软的苗头,它就敢变成剑往你心窝里戳。
永强缓了缓,继续说。
“不管站在哪个角度,这都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对孩子,对你,对,对孩子的爸爸都不公平。孩子那是个人,不是街面上花钱买来的洋娃娃,你生下来就是你自己的。他从形成的那刻起骨子里就是刻了两个人的基因的。生出来牵的更是两个家庭。孩子小你说他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他都能信,大了呢?”
二婶早就睡下了,怕影响她睡觉,出来时安然顺手把屋里的灯关了。就留大门口一盏给院里照亮,灯光从大门口传到院子早就暗成了光影。
昏黄的有些悲伤。
晚上有些冷,安然裹了条白色的毯子,此刻坐在马扎上,身体贴着墙,仔细听还能听到二婶清浅的呼吸从窗户里传出来。
永强说的这些,安然还没想过。没得及。她孕反来的比常人晚,要不是最近恶心的严重,她压根就不会往怀孕这块想。结果去医院一查,已经三个多月了。
刚从离婚中缓过神,又当头来这么一棒,直接给她拍傻了。从拿到结果到现在,她丧失了一切感知能力,整个人都是空的。
上回这样,还是奶奶去世时。
她要不蒙,不能把化验单随手放在桌上,让正好回来的永强看见。
安然很久没说话,头贴墙,一双眼睛盯着某处发呆。
永强坐在一旁,由着她沉默。
“我...”安然嗓子有些哑,以至于后边儿的话没能发出声儿。
她清了清嗓子,声音轻飘飘的,是回答,也是说给自己。
“我自己也能把他养大”
安然视线所及之处,是一座挨着一座的大山,顺着山顶往上,一颗叫不出名的星星正孤独的挂在天空。
“好好养大”安然接着说。
不会让他像我一样的。安然想。
安然突然想到了安勇辉,和那个早就不记得模样的妈妈。她似乎一下就理解了当初他们抛下她时为什么可以那么决绝。
肯定是爱过的,或浓或淡,不舍得也是有的,或多或少。可对于已经决定展开新生活的人来说,一切过往都只是牵绊。既然决定走了,那就走的干净。
以后的事儿,安然没想到。不过,她可以确定的一点就是,她不会去找梁恪,更不会让他知道孩子的事。
“都离婚了,就别在用孩子绑着人了吧”安然声音很轻,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随着暗夜浮沉,寻不得归处。
永强眨眨眼,深吸了一口气。胸口是压着一块千斤重的巨石,吸进去的气被巨石挤压,形成一股强劲的气流正与之对抗。
永强搓搓酸帐的眼睛,双臂撑着腿从凳子上起来,过来拍拍她的头。
“怎么就自己了。不还两哥呢。咱三还能拉扯不了一个熊孩子,别说不是石头缝里蹦的,孙悟空那厉害不也没逃过如来佛的五指山。”
安然仰头看他。
“放心,丫头。有我跟你吴哥在,孩子跟你谁都委屈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