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痕迹烙在雪一般白的肤色上,便如同某种被伤害的罪证,却又几乎像是引诱。
适合触碰她的并不是手指,应当是别的……
更锋利的,能够将肌肤咬破的东西。
晏绝硬生生止住了将要越界的思绪,将骤然升起的纷乱念头压抑下去,转而提起了一件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我之前送你的兔子呢?养活了么?”
“兔子?”傅苒对于刚才的危险毫无察觉,只是差点没跟上他过于跳跃的脑回路,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说的是什么,“哦,你说春猎上那只?怎么忽然问起来这个?我把它放生了啊。”
他动作一顿,语气有点古怪地重复了一遍:“你把它放生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但只要别关系到苏琼月就是好的,傅苒坦然点了点头:“对呀,我院子里又没什么地方能让它活动,有时候还得关进笼子里。那毕竟是野兔,过去一直都生活在山林里,我觉得还是让它重新回到自由的地方最好。”
所以当时同病相怜养好了它的腿伤之后,她很快就拜托府上常出门跑腿的仆役,把它带到北郊的邙山附近放生了。
自然,她会这么做,也有一部分是由于童年时遇见过类似的情况,那时候是外公捉到一只小小的麻雀,用竹笼装着送给她,准备来当做宠物。
但外婆见后马上就告诉了她,麻雀是不能被关在笼子养的,因为它很快会开始挣扎、受伤、绝食,直到最后徒劳死去。外婆说,一旦束缚在狭隘的空间里,这样野性活泼的生灵就被白白地消耗掉了。
因为外婆的教诲,她想,生命应当都是同样的。
晏绝盯着她的眼睛,仿佛当真有些困惑:“你当时难道不是很喜欢它?”
“我是很喜欢没错……但不想把它关起来呀,这没什么冲突。”
傅苒说着说着记起打猎那天他说的话,心念一动,趁机升华了一下主题:“因为我觉得,万物皆有性灵,违逆它的天性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所以说,如果真有那么喜欢的话,就更应该选择成全它,好好珍惜它本来的模样了。”
她之所以提起这些,正是因为想到了原著后来的发展。
虽然女主现在看起来对他很重要,但晏绝又不是一心付出的痴情男配,被他注意上压根就算不上什么值得羡慕的好事,倒是够人头疼的。
反正话都到这个地步了,傅苒继续再接再厉:“对了殿下,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
但少年像是已经破罐子破摔,完全懒怠于掩饰自己的情绪,抗拒般地冷嘲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傅姑娘哪来的这么多故事要讲。”
傅苒假装没注意到他的眼神,理直气壮地回答:“我就喜欢看书,而且谢公子的书房里什么都有。”
毕竟谢家是高门大户,家里的藏书那么多,晏绝总不可能较真到让她找出具体是哪本书上看的,而且这回要说的也没有什么少儿不宜的内容了,只是很简单的小美人鱼童话。
小美人鱼爱上了王子,王子却阴差阳错误认了恩人,因此和邻国公主成婚。小美人虽然在目睹一切后心里很难受,但最终还是不忍伤害所爱之人,选择了成全他们,跳入海中化为绚丽的泡沫。
当然,她自动把美人鱼替换成了鲛人,王子换成了太子,总之又是一个改良版本。
傅苒好不容易讲完故事,充满期待地盯着他:“殿下,你听完有没有什么想法?你觉得这个鲛人公主怎么样?”
结果晏绝看起来完全没有听进去,毫不留情面地评价:“像个傻子。”
“……故事根本就不是这种意思!”
傅苒要被他气笑了,“我是想说,爱本来就是无私的,要是真的爱某个人的话,就该要学会成全才对。”
她一时冲动,不自觉抓住他的手放在胸口,真心实意地疑问道:“就算不说这个,殿下,你长这么大,难道对谁都是这样?从来就没有过想要成全和保护的人?哪怕一个也没有过吗?”
晏绝因为她突然的动作僵了片刻,目光不自觉顺着她的衣袖垂下,看着自己被握住的手。
温软的,亲密的触感。
他大概是被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和故事绕得头晕,竟然没想起来反问,任凭女孩朝他一再靠近,甚至超出了原本明确的界限,越来越过火和肆无忌惮。
但她明明是这样脆弱,甚至不需要刀剑,一片足够尖锐的纸页便能割开她肌肤下淡青的血管。
最初淌出来的血想必是温热的,但很快就会冷却,像是被荆刺穿透了柔软心脏的雀鸟,垂死之际只能从喉间发出几声恐惧而又无能为力的哀鸣。
他应该杀了她,晏绝忽而浮现出这个念头。
从永宁寺那天就该这么做了。
可是偏偏他迟疑未决了许久,一直到听完她喋喋不休的所有话,都始终没能动手,似乎也……不想动手。
或许是故人和故地,又或者许多年不曾再触碰过,也无法面对的回忆。
这些让他变得比平日更软弱,更渴望一触即散的温情,即便那是些虚幻的泡沫。
就像她的故事里,为爱跳入海水中的鲛人公主用生命化作的泡沫。
在这种平静的虚弱里,他不知是被什么力量驱策,竟然不由自主般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有过一个,是这里以前住着的人。”
恨他,恨到希望他死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