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久违的艳阳天,翠生生的枝蔓被剪碎的光映照。秀惪一号教学楼前有一潭池子,只到没过小腿的高度,清澈到池底的黑色砖缝都看的一清二楚。前些日子下雨,水溢出了一些,现在倒是恢复原样了。
粼粼波光荡漾底下的鱼儿自由自在地游动,鳞上闪着极细的波浪。
午饭结束,池前的长廊亭坐满学生,十个里有八个手里捧着书,剩下两个张着嘴“嘚吧嘚吧”聊天聊地,再用空手丢些面包屑去喂那群锦鲤。
司慧黎与蔡欣坐在长椅上晒太阳,两个人都没有拿出手机,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初中小学的事。
蔡欣是什么样的姑娘呢?她自诩各方面都很普通,普通的长相,普通的家庭状况,普通的成长故事,就连每年必会得流行性感冒这件事也很普通。
“好羡慕你们,感觉你们的人生都好精彩,就不说你了,像晓安,她初中的时候男的女的都能聊,朋友不断;萱莓虽然独来独往正相反,但她知道自己要什么,想要什么,要是将来真的做道士了,故事就更精彩了;贾箐箐和姚思彤更不用说,她们一个个都是才女,性格好又手巧,彤彤本来都可以去艺考班当美术生的;静姐也是,安静,但成绩全能,高考成绩肯定一飞冲天。像小竹啊淼淼啊,一个长得小小只,有自己喜欢的明星;一个长得可可爱爱,喜欢收集玩偶,再看看我……”
蔡欣说着,手从自己的脑袋滑到肚脐,不满地撇嘴。
“不高不矮,不胖不瘦,长得没特点,我照镜子都会对自己产生脸盲,也没特别喜欢的东西,成绩也不上不下,将来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人生好平淡,好无聊,要是能有钱,或者出名就好了。”她仰头长叹。
其实蔡欣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普通,对于司慧黎而言,她足够有特点。
司慧黎听完她的埋怨,问道:“你对普通的定义是什么?”
蔡欣一愣,思忖片刻道:“啊?像我这样?”
“像你这样?”司慧黎一声轻笑,“没有夭折,健康地出生了;平时没有大病,只有感冒这种小病;童年时期爸妈虽然会因为你做错事而打你,但他们足够爱你,不会丢掉你;他们虽然感情没有热恋期那么浓厚,但不会吵架,也不会离婚,家里的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学生时代没有很多朋友,但从来没有被欺凌过也没有欺凌过别人,最后完成了学业,考上大学,再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说到这里,你应该发现了吧,你觉得你自己很普通的人生,其实足够幸运。单拎不生大病这一点,都足够让人羡慕。”
被司慧黎这么一罗列,蔡欣莫名地想通了,好像确实如此。
她这样平淡普通的人生又有什么不好呢?难道真的要生几个大病才行?
先不说暴富了,她要是真出名了,像她这样抗压能力弱的,能受得了出名后的压力了吗?
她太了解自己了。老师随口批评一句都能记三四个月,要是真出名了,那些评论不得难受一辈子?
蔡欣烦闷的心情顿时云开雾散,开心地拉着“心灵树洞”司慧黎的手夸赞道:“绝了小梨,谁说你语文不行啊,你这思想、沟通能力太强了,我之前因为这事儿都快整焦虑了,被你这么一点拨,诶唷,好了。你以后当心理辅导员得了,专注咱们青少年心理健康。”
“你容易想开,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家里人对你好,他们关心照顾你,所以你做事就很轻松,虽然容易焦虑,但听得进别人说话。要是家里没人关心你,我们这群外人说什么有啥用啊,我说再多你照样会想到家里人对你不好,照样会焦虑,”司慧黎捏捏蔡欣的手背,“换个人听到我这些话,说不定会觉得我再炫耀呢。”
蔡欣觉得言之有理,点头道:“也是哦,我爸妈就见不得我外面受委屈,所以我还是挺有安全感的。”
“看吧,就是这个道理。我从你做事,言行就看得出,阿姨叔叔很爱你,不然你不会那么爱笑的,也不会讲那么多你们出去玩的事。”司慧黎微笑道。
在她们聊天的过程中,蔡欣所描述得最清晰、最悠长的一段故事,是她小时候跟爸妈去山上野炊。谈及此事,蔡欣的眼睛里所展露出的沉醉,是她掩饰不了的。那一定是她最喜欢的记忆。
蔡欣看着司慧黎,真情实感道:“要是可以的话,我真希望文理分班的时候我们能分到一个班级,这样一来,我们就能认识三年。”
司慧黎乐了,调皮地说:“怎么才三年?不想跟我再认识久一点吗?”
“可以吗?!大学之后我还能找你吗?”蔡欣受宠若惊,她以为她们之间的关系只到“认识的朋友”这一步,没想到能继续下去吗?
“当然可以啊,只要你想,大学毕业了,我们都能像现在这样聊天。”司慧黎很喜欢蔡欣的性格,事件消化后很快就能重整旗鼓。
蔡欣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青春吗?多可爱啊。司慧黎想。
蔡欣开始畅享未来:“到时候找一家人少的咖啡店,最好坐在户外,我来找地方,到时候你来赴约就好了。”
司慧黎补充道:“嗯,价格别太高,普普通通就行了。”
蔡欣眼珠一转,俏皮道:“诶,那可难找了,普通不就是特别幸运吗?”说完,故意用肩膀碰撞司慧黎的手臂。
这是用她的话反问她呢。司慧黎“哈哈”笑起来,蔡欣也跟着乐了。
池中的锦鲤悠悠荡荡地游向别处,再也不吃丢下来的面包屑了,惹得几个特地跑来投喂的同学怨声载道,最后自己吃了那几片面包,鼓着腮帮子原路折返。
司慧黎与蔡欣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大腿被晒得暖洋洋的,才起身回班。
两人挽着胳膊路过一楼的宣传黑板,司慧黎无意瞅见贴在正中间的征文,猛地停住脚。
蔡欣也发现了,念道:“这不是曲潍吗?”
每层楼放热水器的地方都有一块类似的宣传板,由学生会组织更新。这五篇小南山九月征文活动的得奖文章应该是中午才换上的,因为早上还是暑期志愿者板报。
曲潍那篇占据c位,明晃晃的小南山市征文比赛一等奖的名号写在旁边。
曲潍就这点不好,天塌的事也说得不痛不痒,更别提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儿了。如果不是路过这里,谁知道曲潍搞了这么一个大动作。
司慧黎花了几分钟看完全文。
曲潍这个人和他的字简直分裂,他看着文文静静与世无争,写出来的行楷字字洒脱,勾点顿挫,有着穿透纸张的遒劲。
蔡欣赞叹道:“要不然是语文第一呢,写的真好啊,字也好看。”
司慧黎作为徒弟,自然喜欢听别人夸奖师父,不免有些得意:“是啊,不然怎么当我师父呢。”她多有眼光。
从窗口斜泻而来的光将楼梯变成钢琴音阶,一段段弹奏、跳跃到她们的鞋子上。阴影急骤于梯间西角,留下它曾经来过的踪迹。
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经过司慧黎,他们疾步上楼,在不长不短的楼道里落下跌宕的声音。
两人慢慢走回六班。
司慧黎在门口都能听见杨后骏的扁桃体肿胀声:“我服了你有病啊?啊啊啊好崩溃啊啊!”
有好几个男生围在杨后骏的座位边上,司慧黎和蔡欣分别回到各自的座位。
司慧黎坐下时,杨后骏满是厌恶地遮住了眼睛,让赵闵凡滚回去,江珊言则笑得不行,其他几个男生也在笑。
“多有意思啊是不是,”赵闵凡顶着一个刺猬头,笑起来嘴巴斜的,特别像坏笑,虽然他本身没这意思,“诶司慧黎,你来的正好,我给你变个魔术。”
司慧黎看着赵闵凡手里的白纸,歪头问:“什么魔术?让我看看。”
杨后骏从手指缝里看人,使劲摇头:“我劝你别看,你看完会感觉自己变成弱智了。”
司慧黎:“哦,那我不看了。”
赵闵凡:“别啊,我都准备好了。”
司慧黎:“我这人比较听劝。”
赵闵凡:“……”
赵闵凡呆愣住,围观的几人倒是笑起来。
“好好好,魔术没开始就失败了,好好好。”
“不错不错,听人劝吃饱饭。”
“诶呀凡哥走吧啊,大骏也怪可怜的被你摧残了这么多次,咱们走吧凡哥。”
……
赵闵凡“切”了一声,在其他人的催促下离开杨后骏,临走前不忘承诺:“骏,我还会回来给你变的,等我沉淀几天。”
“沉个头啊,”杨后骏却不像留恋的样子,掸掸衣服,“谁要等你啊,晦气,呸呸呸。”
江珊言见状,又开始找杨后骏进行“友好交流”,此起彼伏的“问候”声侃侃传来。
司慧黎拍拍曲潍堆放的书本,在写字的曲潍抬头问:“怎么了?”
司慧黎兴致勃勃:“我看到你那篇作文了。”
曲潍有些懵:“什么?”
司慧黎补充:“就是黑板上的作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