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舒的留言很简短,只有“博县”二字。
桑决想起这应当就是裴舒的祖籍所在,看来裴逸安是想沿途探望下祖宅故里。
没想到他竟会邀自己同往。
他沿路骑了一日一夜的马,天亮的时候才入了博县驿。
心里燃着一丝按捺不去的火花,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自打鹿鸣宴以后,他应有三日没有与裴逸安照面,饶是他再粗枝大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可人是裴郎让他收的,他也没有让人近过身,想找裴郎解释,却又想不通为何要解释。
如此耽搁着,耽搁着反而愈发无法开口。
桑决饮下驿馆的淡茶,吃了点东西,准备再去牵马出发。
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裴放。应是裴舒让人在此候着的,可抬头看去,身后并没有出现那个身影。
只见裴放恭恭敬敬道,“将军,请随我来。”
态度似乎比从前疏离了一些。
桑决与裴放一起入了博县,博县在青州治下,离临城不远,正因为如此,同庾州西边那几座城比起来,可以算得上安宁祥和。
入了城却没往县内去,裴放带着他直接往郊外的一处山庄去了。
山庄宽敞僻静,从外面看来只是一圈简陋的草楼,入得门内,却是另外一番天地。
原来外面的简陋草楼只是掩人耳目,不至过分显眼,内里实在别有洞天,不仅楼阁依山傍水而筑,亭台园林巧致新颖,竟然还有温泉场地。
桑决很快意识到,这里并不是裴府,顶多算是裴家的某处产业。
此处远离战嚣,若裴逸安不愿再当他的谋士,于此处隐世而居其实也未尝不可……
“裴逸安何在?”桑决停了脚步,对身前引路的裴放说道。
“将军莫急,公子正在外处理些私事,嘱托我陪将军进行第二阶段的治疗。”裴放忽然觉得周围有些冷。
桑决这才想起,自己的病还是要治的,都快忘了这件事,可裴逸安还记得。
“逸安何时回来?”桑决问道。
“将军,我并不知。”裴放毕恭毕敬道,且不说公子没同他说,就算说了也不会告诉将军。
“今日便治疗吧。”治完了好去寻裴舒,桑决有种感觉,裴逸安似乎离他越来越远了。
裴放摇摇头,“将军,欲速则不达,顾老千叮咛万嘱咐,此事须小心对待。今日将军赶路多有疲惫,请先好生休息,明日再行治疗。”
桑决垂目,“好吧。”
·
桑决不知道的是,此时裴舒正带着许归,在临城一家酒楼的雅致包厢里,等着客人。
说是客人,也是未曾谋面的故人。
对方如约而至,裴舒瞧着,是有两人前来,只是其中一位清瘦些,一位胖些。
清瘦些的头带青玉冠,目光炯炯,抬袖行礼间温和从容;而稍胖些的不仅手上戴的珠光宝气,腰间挂缀的也非金即银,丝毫不惧显富的模样,正咪咪着眼和善笑着。
裴舒展开象征裴家家主的玉骨扇,微微颔首,对前头那清瘦之人道,“阁下想必便是‘玉漱先生’。”
那称作“玉漱先生”的看过来,目光首先为那玉骨扇所吸引,心中已有些不平静。
上任家主已故去三年有余,就在去年秋天,他忽然收到裴家掌事顾老的来信,说找到了继任家主,起初他还不信,若真有此人,为何迟迟不来?放着这巨大家业竟还不管不顾。
那玉骨扇使他确认了裴舒身份,手持玉骨扇者,不仅是裴家家主,而且也是他们商会的大东家。
钟扶摇郑重行了一礼,说道,“不敢,会长唤老钟即可,他们都这般叫我。”
早听闻‘玉漱先生’高冷不已,只坐镇‘玉漱斋’便能将位列商会之首的鹤啸商会打理得有条不紊,是个不怎么露面的高人,没想到原来是这般的人物。
裴舒会心一笑:“钟大哥。”
钟扶摇一愣,继而连眼角都挂上了笑意,仿佛一堆堆账本和文书不曾将他催老,此时他也忽然年轻了一般。
裴舒:“对了,这位是?”
方才一直笑眯眯在旁听着的严冬这才睁开了眼睛,裴舒发现这人其实眼睛并不小,只是习惯眯着,倒是看起来一团和气,像个招财猫似的。
“在下严冬,分管钱庄和布匹生意,好奇会长是何等人物,这才求老钟带我前来,会长莫要见怪。”
裴舒低头莞尔,原来是这位啊,攻打宴、攀二县的时候,没少让这位帮忙张罗现银,毕竟与慕容家交易,银票是行不通的,非是真金白银不可。
“严掌柜前来,更让此处蓬荜生辉。”裴舒发觉,纸面交流往往冰冷,见了真人才觉鲜活,心内因此觉得熨帖。
“哎,会长客气了,会长豪掷二十万两白银帮义军打天下的事早都在商会内传遍了,在下当时有幸参与,还觉得与有荣焉呐……”
严冬的话说了一半,被钟扶摇一个眼神吓了回去,像犯了错似的收了声,微微低头,他也没说错啊。
钟扶摇却另有思量,他消息灵通,听闻会长此前婚姻不顺,竟是被别人休弃过,如此豪掷行为,怕不是为了报复前任而冲动行事,这在民间叫做“包养”,也不知道这被“包养”的新欢是何等英杰。
裴舒看了眼钟扶摇,又看了眼严冬,扯出笑容转移话题,“钟大哥,钱掌柜,还站着做什么,快快请坐。”
菜是早已准备好的,裴舒一声传唤,店小二便利落把菜呈了上来,几人于是边吃边聊。
这等小宴不似鹿鸣宴般需要处处提防,鹤啸商会的事说到底也是裴舒的自家事,与自家总经理和分管总裁聊天,总不至于那般紧张。
桌面上的菜色新鲜,裴舒近来胃口不好,此时竟也有了食欲,食指大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