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夫子,你不知?”
“他便是京城巧娘子!”
“那崇文书馆的士林服便是她做的!”
一群书生来此,以为夫子不知,争着讲道,巧文看去,这些人是不曾见过的,身上虽还是破败衣裳,可见了她俱儒雅笑笑。
他们虽穿不起这衣衫,可也知这京城大事,尤其飞鱼服,之前没其余男衫便可,如今有了宋衫,看着别家穿着,遮遮身上敝袍,表面不说,心里可会暗暗自卑。
可穷些也没什么,夫子有言,穷且不坠青云之志。
此刻京城红人来了,他们很是热切,难得有机会接触,赶忙与夫子说道。
这书生帮巧文把话说了,她等着,想着或许有所转折,不料清脆一响!
众场皆静,只有那咿呀咿台子上的声音还在继续,谁也料想不到这发展。
人群慢慢聚集,不论是巧文,还是方才那些书生,均呆在原地。
刘探花站了起来,很高,俯视她,“你说你是京城巧娘子?”
“……是。”
巧文被定在地上,回答。
他又指向另一人,是方才那书生,“你说这便是那老头子的衣裳!”
“……是。”
四面皆静。
书生皆谢罪。
静悄悄的,巧文感到无数视线在脸上。
“你给我滚!”刘探花一指巧文,随即将衣裳退下,扔到一人头上,“给我扔下去!”
书生抬头,“……这……”
“他娘的快去!”那书生迎面一脚,被踹翻,捂着心口,看看巧文,看看夫子,目光挣扎无奈纠结,转身将衣裳扔入台下。
鸦雀无声。
众书生不知围拢了巧文没,她已忘了怎么走出来了,将要离去时,背后还一声。
“什么腌臜之人?”
“皆往我这领!”
等回过神时,人已不知在何处。
眼前花草峭翠,隐约一道水流声。
忽然,眼前花草被拨开,一郎君见了过来,看着巧文,似乎抿了抿眉,没有发言。
一只剑柄向前挑去,正在溪流上方,挂着几件衣衫,那剑很轻,很稳,将衣衫带起,送来。
“娘子,衣衫已找到,莫哭泣了。”
巧文这才发觉两颊皆泪,被人说起,才听到了抽噎,她看着眼前郎君,面上竭力蹦出一个笑。
“……多谢……我没事……多谢。”
她低头,手接过衣衫,很颤,连带剑尖也是如此,那郎君看着,没有动,剑却更稳了,直到她将衣裳全部拿下。
衣裳在手里攥着,不知多久,等夜色很深了,她似乎才从这无边境清醒,黑夜给了她一层面纱,仿佛白天那些终于与她无关。
不必时刻想着,从一种境地到了另一种。
她站起,腿有些发麻,脚一直泡在水沟里,鞋都是湿的,连带一步路一个脚印。
外间,人迹皆灭,园子黑黑的,可巧文却觉这样更好。
她再也不想见到任何一个人了。
可偏不如人愿。
外间一个小役在那里,见有人过来,便打灯去看,呦,这下可把他吓着了。
面前人红砂黄钿均成一团,墨迹从眼眶而下,只一张脸,便把他吓得不行,更何况,此人身上笼络的幽深气息。
这……这不就是话本子里的那倩女么?
什么最近新演的倩女幽魂,对,就是这个!
种种思绪只一瞬,小役便醒了过来,这便是主顾所说那女郎了。
他试探向前,“巧娘子?”
巧文早看见了他,见是不相识的人,松了一口气,她此刻还不想面对。
小役见她有所反应,提高了灯,笑笑,“我家主顾让人等你呢。”
“张三等了一上午,回了,以为没等着,主顾让我来继续候着。”
“咱这园子偏僻,你一介女郎怎可在此处?快,我送你回家。”
巧文疑惑,小役见她还在犹豫,一放灯笼,“娘子,别犟了。”
“看你一日未食了!怎么经得住?快,随我回家吃些去!”
到了车上,小役牵着驴,向后看看,女郎只一个劲的呆着,这夜有些冷,她也不现,总是这茅草车还能软和点。
一路走着,许是无聊,小役玩笑提起以前事。
“娘子,倒不知你今日发生了什么?不过,不是咱多嘴,这世上有啥事过不去呢?”
那娘子没反应,小役仍兴致高昂,讲道。
“你不知从前,我随主顾奔走时,遭了多少嬉笑,那日子才真是过的……说句不好听的,对咱这种人来说,能有口饭吃,有啥做不来的呢?”
“娘子,也别怪我冒犯,有时我见你们这些大人家的,天天闹死闹活的,真觉啊不值。”
“哎。”
小役仍想说些什么,但话都落在了风中,只留一声沉重的叹息。
她不知,身后人,眼睛在这深夜里仍灼灼发光,天际无云,无月,无光。
可这一刻,她身上忽然有了力量,白天的一切,好像都随这草香麦田飘走了。
“……你家。”
“嗯?”
“你家主顾……叫什么啊?”
她想起白天锦鲤上的那人,那郎君很年轻,可俱小役所说,虽历经半生之人也不成其度。
“娘子不必知,今夜只要回去吃吨饱饭,再睡个美觉,便什么也过去了。”
驴车在夜里跑着,很快,拉着人从草丛到花柳,终还是入了人间。
小役将那女郎送至城门,看那女郎无恙才回了去,一路打着曲,让着行人,如此一个时辰才到了地方。
那阁楼高束,小役整理过衣裳,停了驴,一切妥当才上了去。
门还给他留着,他一悦,进去利索上了锁,便不见身影。
楼下,灯火辉煌,楼上,大家已然睡去,明日还有台子。
那漏窗不知被谁支了起来。
隔着茫茫人烟,一眼便见到了那女郎。
街旁小贩流动,灯火打起。
巧文看着那隐在暗处的一道影子,轻轻笑了,很温和。
“多谢。”
隔街,不知走出了多少条街,这边才有人醉着打掉了楼牌,一惊,扶起。
“这是……刘…刘十…刘十郎?”
“十弟…十弟…对不住来…我再给你立起来!好了!”
周边人笑笑,灯火分离一瞬,又合上。
这夜,巧文一人流浪着,顺着河水,沿着灯影,慢慢从十桥踱步回三桥,直到两更,才隐约望见那熟悉的角楼。
再见,恍如隔世。
很安静,很安静,再热闹的城此刻也空了。
店铺安静的,她慢慢合了门,直到躺在床上时,还觉这一天梦幻。
沉沉睡去,不知外界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