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一鸣坐在副驾驶座上,身旁的车窗玻璃上有些许模糊的水汽,他正专注地翻看着手中那叠有些陈旧的资料,资料的边缘因为反复翻阅已经微微起毛。手机屏幕亮着,地图软件的界面上,代表他们位置的蓝色小点在不断移动,他一边对照着地图,一边时不时地回头和坐在后排的连云说着话。
“连队,我仔细整理了前天和昨天的走访情况。这两天跑了不少老校区家属院,和那些老教师聊了个遍,可基本上都没什么重要信息,他们说的都差不多,和之前了解到的情况一致。”张一鸣皱着眉头,手指轻轻敲打着资料,“不过今天要找的这位肖楚霖老师,昨天有位老师特意提到,他和娄一墨关系比较密切。”
连云微微颔首,目光透过车窗看着外面不断掠过的街景,问道:“这是最后一位了吗?”
“是的,肖楚霖所在的康健养老院离市区挺远的,所以安排在最后。”桀海一边握着方向盘,一边抽空看了一眼车载导航,说完便伸手点了点手机,电子地图上立刻弹出详细的导航路线,语音提示音也随之响起。
康健养老院坐落在旸兴县国家森林公园旁边,一路上,山色青葱,空气里弥漫着树木的清新气息。养老院三面环山,一面临水,远远望去,就像一颗镶嵌在山水之间的明珠。这里集医疗康养功能为一体,在这个县城里,算是档次最高的养老院了。
三人的车缓缓开到养老院门口,保安室里,一个微胖的中年民警已经在里面抽了好一会儿烟了。保安室的桌子上,放着几个烟头,烟灰缸已经堆满了烟灰。基层派出所的工作繁杂,主要业务包括管理常住户口、落实对违法人员的帮教工作、对地方治安保卫委员会进行培训和业务指导,以及受理群众的检举报案等。像协助刑事侦查办案这种工作,一年到头也碰不上几次,所以对这位中年民警徐超副所长来说,这次的任务可是难得一遇的大事。
双方见面后,没有过多的寒暄。徐超副所长有些局促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烟灰,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姓名和职务。张一鸣、连云和桀海也依次做了自我介绍。徐超副所长热情地递过来香烟,三人微笑着婉拒,然后一齐朝着养老院大门走去。
徐超副所长一边走,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快速翻出通话记录,拨通了养老院管理人员的电话:“刘主任,今早跟你说的事,麻烦你现在过来介绍一下。”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模糊的声音,似乎是在忙碌地回应着。
穿过停车场,停车场里稀稀拉拉地停着几辆车,有崭新的豪车,也有一些老旧的家用轿车。不远处,有两栋类似办公楼的建筑,只见一个精瘦干练的男人正拿着手机匆匆从楼里出来,一边走一边对着手机说着什么,应该就是那位刘主任了。
“你好,徐所长!”刘主任老远就看到了徐超副所长,脸上露出职业性的笑容,加快脚步走上前,同时伸出手来。
徐超副所长只是养老院所在片区派出所的副所长,平时在辖区里,体制外的人或是为了抬举,或是为了省事,一般都只叫某某所长、某某局长,很少有人会叫某某副所长、某某副局长。平时徐超副所长被群众这样叫,也能欣然应答,可今天有市局来的领导在,他心里不免有些忸怩不安。
徐超只能讪讪一笑,简单寒暄了几句,然后转身向刘主任一一介绍了连云等人。介绍的时候,他的声音微微有些紧张,手指不自觉地捏着衣角。
养老院靠近大门的两栋建筑较高,一栋是办公楼,楼里人来人往,工作人员们都在忙碌地处理着各种事务;另一栋是医疗保健楼。靠近山脚的地方,才是老人们住的区域。这里清一色的两层小楼,错落有致地从山脚向山腰分散铺开。每栋小楼住两到三个人,不过也有喜欢清静的老人独自一人居住。
每栋小楼前都有个小院子,小院子被竹篱围着,竹篱有些地方已经微微发黄,看得出有些年头了。院子里的景致各不相同,有的种满了五颜六色的花草,花朵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散发出阵阵芬芳;有的种着瓜果蔬菜,嫩绿的叶子上还挂着清晨的露珠,西红柿、豆角等蔬果长势喜人;还有的只是简单地铺着草坪,草坪上有小猫小狗在悠闲地晒着太阳,时不时地打个滚。
这里的布局确实更像是一个高档的别墅小区,而且私密性很好。越往里走,就感觉离喧嚣的都市越远,周围草木葱茏,空气清新得如同山间清泉,让人神清气爽,确实是个延年益寿的好地方。
众人一边走,刘主任一边介绍着肖楚霖的情况:“肖楚霖,男,1958年出生,终生未婚。他可是高考制度恢复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当年那可是相当厉害的。八十年代初大学毕业后,就被分配到旸兴县高中任教,一直教了几十年书。2018年退休后,因为身体原因就来到了我们这所养老院,这些年一直都是一个人住。”
“他为人谦逊温和,平时特别喜欢和院里的老人一起打太极、下棋,生活很规律,一般很少出去。而且啊,这么多年了,极少有人来看望他。”刘主任微微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感慨。
听到这里,连云微微皱了皱眉,心里想着:若说没有子女来探看也就罢了,难道他也没有其他亲人朋友吗?
“院里的老头老太太偶尔说起,都说他无亲无故可怜得很,但在我看来,他并不在意这些,反而过得怡然自得得很。”刘主任简单总结了一下,然后伸手指了指前方,“马上就到了,就前面那栋竹篱系着红绸子的小楼。”
很快,他们来到了小院前。院子大门虚掩着,门口还完整地贴着略微褪色的春联,春联的纸张因为风吹日晒有些微微卷起。仔细一看,这春联是手写的,运笔柔和但笔锋干净利落,是很正规的瘦金体,看得出写字的人很有功底。
透过竹篱的镂空,可以看到院子里的石桌上正煮着茶,茶壶里的水咕噜咕噜地翻滚着,茶香已经溢出了小院儿,弥漫在空气中,让人闻着就觉得心旷神怡。
刘主任正准备敲门,屋里传出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刘主任——你们先进来,我再搬两把椅子出来。”
话音未落,一个儒雅的老人已从屋里来到院子里。老人里面穿一件藏青素色休闲衬衫,衬衫的领口和袖口都熨烫得十分平整;外套一件杏色细羊毛开衫,开衫上的扣子是精致的木质纽扣;下身配一条驼色休闲裤,裤线笔直。他的头发干净整齐,黑发里偶有几缕白发,脸上始终带着温暖的微笑,给人一种亲切又随和的感觉。
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小了起码十岁,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谦逊而有礼、遗世而独立的气质。连云心里不由地对他产生了一种说不上来的亲近感。
众人走进院子,肖楚霖老人热情地招呼大家坐下。待大家都坐定后,肖楚霖老人小心地询问:“几位警官,不知找我所为何事?能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连云略沉思了片刻,目光温暖而坚定地直视着老人,缓缓说道:“肖老师,娄一墨和白雪琴的女儿娄簌雪,被发现于2023年1月死于洛庆市区的住所,具体死因目前还不明。今天我们来,就是想了解一下娄簌雪父母和她本人的相关情况,以及他们家的亲属情况。希望您能提供一些线索,这对我们的调查很重要。”
连云注意到老人原本温和的笑容瞬间消失不见了,脸上覆上一层淡淡的忧伤,眼神里透露出一丝落寞。连云心有不忍,轻声说道:“肖老师,请节哀。”
老人怔忡了片刻,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过了一会儿,他低下头,抬手轻轻压了压眼角,仿佛低声自语般说道:“娄大哥留在这世上的唯一痕迹也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