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万物萧瑟,盛京的风凛冽刺骨。
将将才入十二月,清晨的树梢叶上就结满了霜,颤颤巍巍的攀在枝头,手一触便成了冰凉的水。
天色尚且透着些雾蒙蒙的灰。
一处风景寥落的深院中,许莺莺站在廊下望着眼前枯草丛生的荒园,忍不住抱着手快速搓了搓,才叫身上燃起一丝暖意。
今岁是个千载难逢的冷冬。
迎面扑来的寒风正劲,许莺莺不由瑟缩起身子,又将身上的藕色夹袄再拢紧了几分。
衣裳是她在文丽妃宫中做扫洒宫女时,亲近的嬷嬷为她做的,用了年节时主子赏下的一匹好料子和嬷嬷自己攒下的棉絮,缝缝补补凑成了一身。
嬷嬷手艺颇佳,审美也不错。
夹袄外层颇具匠心的滚上了一道暖绒绒的兔毛边,手轻轻一拍便如一片蓬蓬飞花,轻盈漂亮的惊人,衬得许莺莺本就白皙的脸蛋更柔嫩可人了几分。
可单薄的夹袄御不住入骨的寒气。
将袖口一点点的卷上去,许莺莺找了个风霜稍停的间隙,脱兔般从廊下来到小院东南角的水井边,忍着双手的刺痛将水桶落到井中。
在宫中干惯了各种劳苦活计,她身体看似单薄,实则还算强健。
即使从昨日忍饥挨饿到现在,五脏庙里空空如也,还能起个大早起来打水洗漱。
自她昨日提着小包袱入了三皇子府,又被管事的带到这处荒僻小院来,大半日功夫过去了,府上再没有派人来过一趟。
碳火空空,三餐俱无,眼瞧着是要将她彻底忘在这里。
这样苦寒的天,没有碳没有粮是要死人的。
用力绷紧双手,许莺莺猛地发狠将木桶提了起来。
装满水颤颤巍巍的木桶重重落在地上,飞溅出一片流光似的波痕,渗进干裂的土地中。
抹掉脸颊上不慎溅到的水珠,许莺莺打定主意——
如果过了早膳的点还是没有人来,她就主动寻出去。
*
天色微明,晨间第一缕曦光飒然落下,树梢的冰霜消融在暖阳中,是近来难得的好天气。
三皇子府上,一名胡须已白但仍步伐强健的内监肃着面庞,脚步匆匆的跨过正院高大的门阈,一阵风似的刮进院落中。
天色刚明,院中已有许多侍卫垂首肃立,姿态恭敬的抱剑守在院中,身形笔直好似青松一般。
路过的宫女太监们纷纷与徐公公问早。
徐公公眼风匆匆扫过,算是应了众人的礼,同时脚步一刻不停地往前走。
愈往里走人烟愈稀,等走到院子最里,只有几位身形笔挺的侍卫仍在。
一位眉目清朗的抱剑侍卫时不时向门口张望,眼带疲倦。
见到徐公公露面,侍卫当即眼睛一亮越众而出,与徐公公一道穿过正堂,穿过葫芦门往更深处去。
一过门,眨眼间四周开阔。
各色鲜花娇滴滴的绽在晨露中,又有沁芳扑面而来,半点不似隆冬。
趁着四下无人,徐公公忙敛了神色:“长林,不是叫你守着殿下吗,怎么又让殿下一晚上没合眼?”
侍卫闻言瞬间苦了脸:“公公您可别说了,殿下心情不好,又岂是我可以劝动的。”
他们都清楚,昨日平江府送来了一份密报。
想到密报中的内容,徐公公面色黯淡的叹了口气,不再多说。
两人匆匆急行了一阵,很快便见到一座轮廓大气的建筑,朱红的琉璃瓦在日光下好似一段绵延不绝的火带,仿佛即将点燃天上漂浮的彩云。
徐公公沿阶踏上,神色越发紧绷。
门扉紧闭,唯有刻着貔貅镇邪的铜环垂落。
徐公公手握铜环,三道轻缓的叩门声过后,一道低沉的声音自门内传出:
“进来。”
徐公公的头垂的愈发的低。
深埋着脑袋跨进门内,尚未走出半步便有金丝碳烘烤出的热气迎面袭来,刺的徐公公眼前顿时一片恍惚白雾。
视野朦胧中,只能大致看到一道人影端坐在不远处。
发丝漆黑,衣裳也漆黑,为唯有裸露在外的胸膛是一大片晃眼的白,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出几分阴森诡谲。
徐公公心下更沉,不动声色的眨眼,待眼中朦胧消去,立刻抬眼朝那人望去。
身量颇丰的男子坐在书案后,苍白且薄的嘴唇不悦地抿成一道平直的线,眯着一双凤眼凉意迫人的盯着他。
徐公公忙垂下头:“殿下昨晚又一夜未睡。”
封岐见是徐公公亲自前来,紧绷的面容略微缓和了些,闻言抬手捏了捏鼻梁,难掩疲惫的低声道:
“平江府有急报,不得不尽快处理。”
徐公公叹息:“老奴昨日应该守着殿下的,还请殿下容老奴今日侍候,以赎疏忽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