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狰狞
西凉军易帜之事如落在油锅里的白水,炸响中京。众口铄黄金,萧猛此举,毁誉参半,天下人议论纷纷。领兵回到中京时,以太尉为首的文武百官夹道而迎。
“萧将军跋涉归来,老臣等人奉陛下之命,在此迎将军凯旋。”房太尉站在路中,眉开目笑,尽是春风得意之相。
“房太尉过誉,卑职不过尽臣子之本分,为天子分忧。”萧猛挥手,“带上来。”
身后士卒押来两人,是徐策心与曹培风。
萧猛用马鞭指着二人,说道:“此二人乃是卑职于新都之战所俘,汉州牧二公子韩灵麾下之武将曹培风,谋士徐策心。今日交于大理寺,当禀报陛下如何处置。”
“卑鄙之人,谋权弑主!”曹培风从牙缝间挤出几字,代价便是生生挨了萧猛几鞭子,血花四溅,文武百官纷纷掩袖侧目,不忍直观。
“区区俘虏耳,口出狂言!”房太尉斥道。
萧猛一阵狂笑,把马鞭收起来,“曹培风所言非虚,本将当日所做却为谋权弑主之事,卑鄙二字,自然当得起。”
人群陆续散去,楚虞木然立在道路中央,他望见押在囚车中的女子,楚虞识得此人,萧慎的军师白沅思。楚虞追上囚车,与白沅思四目相视,声音似有哀求:“白姑娘,他当真死了?”
白沅思神色无悲无喜,冷眼瞧他一眼,嘲道:“曝尸三日,喂了囚风山的狼。中书令若是念得旧日之情,便派人快马加鞭,去那栖霞谷找一找,说不定还能寻得一二骸骨。”
“白姑娘!”囚车突然加速,追上前的楚虞被士兵攘开,踉跄在地,好不凄然。从听到萧慎死讯到今日,已过半月,楚虞不信,他一直不信萧慎会死,他疯狂地派线人去刺探消息,然而实情确如白沅思所说,曝尸荒野,尸骨无存。楚虞握拳砸在地上,指骨磨出鲜血,浑然不觉痛。到这一刻,他求证于白沅思,不得不信,他于淇水边救下的阿其烈,已死于非命。
着官袍而伏于地的楚虞惹得路边百姓频频侧目,此时恰好有一队人马走过,马车黑幔紫缨,车绘苍龙纹,坐在车内的男子漫不经心拉开木窗,目光正对在楚虞的眼睛里,一点玩味。
“二公子。”那人旁边还坐着一名男子,青衿蓝衣,随手不离一只小药箱,他递出一杯漆黑药汁,“今日初七,该服药了。”
吴叡一饮而尽,问道:“何时入宫面见天子,房平熙给消息了吗?”
“我是一介江湖游医,房太尉瞧不上,自然是不会告知。”
吴叡嗤笑:“也是,那便略等等。”
“刚才瞧见有人郁郁伏地,看来此事一成,也是有人喜有人悲啊。”
“自然,那是中书令楚虞,当初他迎萧慎入朝,如今萧慎身死,他岂有不自危的道理。”
听到楚虞的身份,阮韶真忽俯于窗前望去,语气中不免带有可惜:“楚虞,楚甯一!哎!当年我读他的文论,仰慕之下偷跑去云中洲,只为一睹楚虞的风采。那真是才华绝伦,不亚懿敏太子!”懿敏是太子魏止的谥号,看着阮韶真哀叹惋惜的神色,吴叡眉头一挑,似无所感:“如今一个死人,一个活死人,又何必歆羡?”
“你言之也有理,可三千繁华世界,还值得一恋。想必他与懿敏太子中道相离,一定很痛苦。”
“痛苦?依我看,楚虞无情。韶真你单纯天真,哪里看得清这些混迹朝堂的人。”
“可是他迎萧慎入朝,不也是以一己之力稳住了那三十万西凉军三年?”阮韶真忙为楚虞辩解,“皇权式微,群雄袖手。楚虞迎萧也是诸多下策之中的上上策啊。”
“萧慎乃是突厥与汉人所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吴叡睨他,“如此之人掌控兵权,必然是天子心腹大患。”
“可萧慎不也没做什么?!”阮韶真气到眉梢,眉毛竖起来几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吴叡冷笑,一记眼刀剮在阮韶真身上,寒声道:“慎言。那楚虞将在青史上留一奸佞之名,韶真还是收起自己的同情,免得天下士子口诛笔伐。”
“哼。”阮韶真倒也不怕他,拎着小药箱坐远了吴叡,闷闷道:“我只替他委屈。”
“世人皆委屈。”吴叡捋平广袖,正襟而坐,“天下离乱,委屈之人皆不无辜。”
韶真嘴拙,被吴叡大道理一塞,一时竟找不出什么反驳他的话。阮韶真自小入药王门下修习医术,心性单纯,哪里见过波诡云谲的朝堂之争,如今出世,也只因吴侯曾有恩于药王一门,师父才勉强放他下山,若非如此,只怕他正如玉兔一般在山上日日捣药呢。
马车行了一盏茶的功夫,慢慢停下,驾车的侍从禀报道:“二公子,客栈到了。”
二人刚下车,便有一人走上前来,拱手行礼:“吴公子自幽州前来,想必舟车劳顿。太尉特命在下迎公子下榻此处,公子此次代吴候面圣,请于明日酉时白虎门入宫,陛下设宴乐康台,赐食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