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真被克烈秘密召回阿勒坦,故而,即使阮韶真放火烧山的谋策奏效,他也没有与蒲真见面的机会;但博拉蔓延的伤势倒成了阮韶真的筹码。阮韶真没有猜错,虽然博拉仅是狼卫统领,但并非是无足轻重的存在;天狼卫顾忌可汗对巫部的态度,全力为博拉解毒,狼卫十箭统领必是亲卫军中深得克烈信任的佼佼者,在可汗心中自然是有些份量。
蒲真抵达阿勒坦后,依克烈的命令在大街小巷间独自游逛,她没穿那身雪狼白氅,那是巫部的象征,在人群间过于惹人注目。克烈没有言明为何必须要在城内走动,作为避世的天狼卫大巫,蒲真很少有机会感受烟火气,她停下脚步,目光落到一个内嵌在石墙中的神龛,那是一尊轮廓模糊的神像。蒲真用袖子拂去尘土,依稀可辨出那是一尊女相石雕。
蒲真颔首,对那神像行了个礼。
“姑娘,敬长生天吗?”她循着声,才看见对面是间铺子,老板手中揉搓着香屑,吆喝着刚从掮客那儿收来的香料。
她走过去,问道:“多少钱?”
老妇递上香,摆了摆手,笑道:“不收钱,新制的百和香,也不知长生天会不会喜欢。”
蒲真接过香,她嗅得出这是由波斯乳香与阿勒坦的甜菖蒲而制,对于小铺面来说,算是成本高昂的东西,虔道:“愿她保佑你。”
“愿长生天保佑我们的可汗。我做香料生意,仰赖可汗保住商路。如果不是这西线的商路通了,就送不到阿勒坦了......”妇人的话未说完,远处起了骚动,羯鼓声阵阵传来,伴随越来越响的踏脚声和歌声,蒲真细细听去,是一帮孩子们敲鼓歌唱的声音。
“又来了。”妇人长叹一口气。
“怎么?”
“孩子们最近唱的童谣是一首中原的诗。”老妇人摇摇头,手上继续捏搓着香泥,“我听不懂汉话,但听别人说那诗在说可汗。”
蒲真拧起了眉,她瞬间明白克烈的命令用意在何处。
孩子们拍着羯鼓,又唱又笑,传入蒲真耳中,女子眼中杀意浮起,她凛色盯着那群孩子,他们似乎发觉有人在刻意倾听,又编起了不同的曲调,三两应和,丝毫不知这首诗追究下来是能杀头的罪过。
“黑甲披青衫,烧了明珠碎了鞍!“
“金刀错把萧郎顾,旧血凝成新月斑。”
蒲真听完,只觉全身如五雷轰顶般,她将来不及点燃贡神的香便匆匆放回妇人手中,疾步离去。
克烈召见她的地方是供奉乌麦的祭祀殿,乌麦就是人们口中所说的“天狼石”,那是和长生天沟通的圣物,供奉之处只有巫部和可汗能进去,因而十分隐秘。
蒲真快步走着,脑海里的画面蓦地如波浪般一层一层袭来,不停阻挠她再往前走。蒲真停下,她鲜少会突然被乌麦召唤。
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听见脑海里的声音。身为大巫,成为神和人间的通道是她职责所在;蒲真面色如常,并不恐惧,她继承着历代大巫的记忆,承担着观测突厥命运的角色,她早已习惯与乌麦、还有历代大巫共生在一起。如果她想,蒲真可以观测到任何人、甚至任何王朝的命运,但蒲真观测不到克烈的未来,这是长生天赋予阿史那氏的特权,或者说,是阿史那氏作为契人的特权。不过蒲真并不觉得这是个特权,她认为这是神的枷锁。
“你在说他?”
乌麦的声音停止了,她没说更多。
蒲真的脑海中闪过一个身影,有时乌麦不会以言语告诉她,譬如现在,她渐渐看清脑海中的画面,十分消瘦的轮廓,那道身影侧着腰肢,身前隆起一轮明显的弧度,面容苍白,目光决然。蒲真定在原地,她认出这是楚虞。
祭祀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