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宴会结束后,王雪柳很是气愤,面对薛景明,她脸上的情绪不加掩饰地表现出来,跟他愤愤说林如海就是故意的。
这种下作的手段实在是上不了台面,妇人宅斗的心机竟然也敢使在大庭广众之下,王雪柳这样想着,又想是否有贾敏的推波助澜。
她却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一想到贾敏的悲惨经历,分明不像演的,她的苦难是拜林如海所赐,又何苦为难她!又想到林如海的所作所为,就是个饿不死的野杂种!
贾敏是金玉一般的人,未出阁时,是何等的娇生惯养,又是何等的金尊玉贵,谁曾想竟白叫林如海这个现世宝沾污了去,林家家里还纳了几房姬妾,如今弄得贾敏人不人,鬼不鬼。
王雪柳叹息一回,想到贾敏那个跟诅咒一般诞下的儿子,心头不觉生起一阵恶寒,那孩子起初看是皱缩着的,看不大清楚形容,只看着像个刚足月的孩子,只说也就一岁左右,哪知竟有两岁多,如今回想起来,其实那孩子生的是一张老人脸!
稀疏的头发、干瘪的嘴唇、深陷的眼窝、如丘壑般层层叠叠、密不透风的皱纹……
就像枯老的树皮。
他的眼皮耷拉着,全身的骨骼只有一张人皮附着,已经丧失了许多水分。
难以想象这些出自一个婴儿。
王雪柳还是惯会把别人往好的想,毕竟林黛玉脸部毁容,她也是亲眼看见的。只能说害人终害己,无论做了多少坏事,最后都会报应在子女身上,子女又何其无辜!这样想来,她的气愤也渐渐平息。
只不过薛景明却并不妥协,他心里跟明镜似的,那林如海分明是要害他的女儿,若不是王家的那位小少爷差人告诉他提防林如海,他还不曾发现……如今用银簪子试了毒,眼见簪子末端变黑,才知原来林如海送的所谓佳酿,竟然也藏了慢性毒药!
“阿柳。”薛景明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如今世道晦暗,奸邪横行,我若是日后出了什么差错……”
你可得照顾好他们。
看见人家女儿双亲俱全,尊荣富厚,就巴望自己女儿不落人后,每逢参与庆吊等仪式,总是尽心竭力,百般调度,在人前装体面。只可惜缺乏有力的保护者,万一发生意外,势必孤立无援,心中不免凄凉。
薛景明还没有说完,王雪柳被唬的几乎魂飞魄散,早已满面泪痕,哭道:“别说这样的话!”
她深吸一口气道:“你胡说什么!我知道,你定是心里嫌了我们娘儿们,你是变着法儿叫我离了你,你就心静了。”
“哪里是这样,阿柳,别置气,无论如何都不会叫你们离了我。”
薛景明眼神有些复杂,只是叹道:“蟠儿是个爱惹事生非的,他这样的性格倒不容易受委屈,只怕让人受了委屈,唯恐薄了人家,必须记得时刻拘着他。咱们那小女儿沉静内敛,少不更事,她年纪这么小,哪里能分辨出来贤良奸伪?纵然是有人害她,她也只看对方的好处,别人害她,她还可怜别人呢,多么好笑。阿柳,你瞧,这像谁?”
王雪柳眸中闪过一丝痛苦,她忙打消了向着贾敏的念头,认真看了看薛景明,良久,她郑重道:
“我明白了,你也不必顾念我,我只说一件,从此把这撂开手去,再不提了,你只答应我一件事,一定要好好的。”
薛景明心内冷笑道:“林海害了我女儿,我是不会就此作罢的。”
自那场宴会后,宝钗大病了一场,昏迷不醒,她还是忘不了落水的寒冷与惊悸,还有令人胆寒的蛊虫,林家父女怨毒入骨的眼神,还有……迷迷糊糊中,她仿佛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那么真切,又那么遥远……
她能感觉到,他很悲伤……
天上飘落下细密的雨丝,那人留给她的只有背影,这个背影十分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他的手里捧着一束粉色的花,像许多星星,那个男人把花放到了墓前。
案几上放着一张黑框的遗像,遗像上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孩,十七八岁的样子。
少女穿着淡蓝色的制服,露出无比阳光的笑容,一口洁白的牙齿在那一丝微弱的光线折射下,显得分外醒目。
宝钗怔住了。
那个消瘦的身影一步一步地走到案几的前面,后背遮住了从门缝里透进来的光线,遗像上少女的笑容顿时又显得模糊不清了。
他站在案几的前面许久,像是在默念什么,又像是在凝视遗像。总之,就那么纹丝不动地站着。
好一会儿,那人伸出了右手,轻轻地抚上了遗像,就像是真的在抚摸着女孩的脸庞。
“自从吃了药,我就再也看不见你了……” “……真的值得么?”沉默了一阵子后,那人的声音仿佛有些哽咽。
他停顿了一会儿,但哪里有人回应他。
“这是我第一千四百三十一次问你了。”那人声音不大,但足以在小屋内回荡,“别嫌我唠叨,我再问三十次,就不再问你了。我相信,到那个时候,你一定会明白,我为什么会一直问你,一直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