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望安站在窗边,不尽兴的他敞开玻璃窗,任凭夹着细雪的冷风灌入怀中。冷冽的空气扑面而来,他眯了眯眼,鼻腔中暂存霜雪气息,吸入肺中又冷又疼,全身裹着死亡。
太像了,太像他检查出胃癌的那一天了。
他还记得那是一月初,是考试后还未出成绩的一天。当时胃痛也以为是由于备战考试而焦虑所引起的胃炎,没多想的他去药店拿了药,可迟迟不见好,他才决定去医院检查。
他这个人是个笨的,可以说除了学习之外一窍不通,又是个极度内向的,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前台交流,说起话来却绊绊磕磕。现在想来,工作人员怕不是要以为他哪方面有点儿问题了,所以才亲自领他去挂号机缴费看医生。
也就是那一查,让他得知自己患了癌。
因为是早期,医生强烈要求住院,可他以与父母商量为理由提前拒绝,之后再没联系。
他走出医院的时候,天色阴暗,天空上飘着雨雪,空气湿冷。他仍旧记得自己当初停在马路边发了一会儿呆,明明心像死去一样毫无波澜,眼睛却涩得要哭出来,他却把那一切归咎于是雪花飘到了眼中,所以才化为苦涩泪水。
他没有把生病的事情告诉父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他们。面对死亡或是父母指责而产生的害怕心理?亦或是对人生的前途感到迷茫,本就没有抱着一种要活下去的心态?大概都有吧,是交织的矛盾扼杀了他。
雪花越下越大了,他流着泪走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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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啊,干什么露出伤感的表情,你这是打算要去改行做青春疼痛电影里的男主了?”
肩膀被人没轻没重地拍打一下,麦望安回头就看见沈从意露出一脸审视的表情,末了还不忘记拖着一抹嫌弃,藏都没打算藏的样子。
麦望安没理他,转头把窗户关上。两人肩并肩朝不再拥挤的楼梯口走去,还没互相交流上一句话,麦望安就看见楼梯尽头等他的人。
路将宁就站在那儿,倚着墙的身子在发觉他的出现后便自然地挺直起来,又扭头看他。
麦望安在心底已经说服自己,这个人就是在等待自己,但嘴还是问了一句:“等我?”
“不等也可以,”路将宁淡淡道,“反正我也知道你奶奶家在哪儿,出于客气罢了。”
面对这样的路将宁,有时候麦望安倒是觉得他冷漠一点儿也要比嘴臭的时候招人喜欢。
他无视对方的话,让路将宁跟上自己的步伐。
漫天飞舞的雪花落在每一个没有打伞的人的身上,顷刻间,孩子们都是少白头。麦望安伸出胳膊接住一片,仔细观察,倒真觉得特别像是画本里的雪花形态。他还记得在幼儿园里,老师让他们画不同样式的雪花时,他把基本的雪花形态描绘出,然后再以一个雪花的整体去代替基本雪花上的尖刺,这样的雪花便越画越像是一个雪球,还被老师赞扬了呢。
每每想到这样的事情,他都会弯弯眉眼。
“我感觉你就是在演戏,”沈从意从侧面观察他,“你的一颦一笑会让你荣获女主。”
“去,我是男的。”麦望安踢了他一脚。
“我都有点儿想撮合你俩演戏了。”沈从意面无表情地看他,又不只是看他,“看。”
这时,麦望安才回头看向路将宁。
怪不得沈从意会说那样的话,此刻身着一身长款黑色羽绒服,颈部环绕亮色围脖的路将宁正仰着头,黑长的睫毛上落满雪花,随着他眼睛的一张一合,那雪花像是飞舞的流星。
正当他看得痴迷,沈从意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他挺好看的,去亲一个吧。”
他话刚说完,路将宁蓦然转头,麦望安愣着的心一抖,转面狠踹过去:“去你大爷!”
他还没忘记自己现在是位小学生的事实。
麦望安不去管他们,步子越走越快,心中直犯嘀咕:“我去亲我自己,我那是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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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将宁跟来的目的只是为了看无常,所以不管阿嫲如何努力留他吃饭,他都给拒绝了。
在他临走前,阿嫲拐弯抹角地问道是否会把无常领回去,毕竟寒假长达一个月,孩子有空在家,饲养小动物的时间必然会相当充足。
路将宁给出的回答是他的母亲常在家,家中不让养宠物,也就没有办法将无常带回家。
麦望安的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同病相怜的感觉。曾几何时,他的母亲也这样叮嘱过阿嫲。
阿嫲念着雪天路滑,要求麦望安把路将宁送出胡同口。两人并肩走在雪地上,麦望安听着脚底的咯吱声,扭头看了路将宁一眼,身旁的人只管目不斜视地走着,从未在乎过他。
不知怎的,看见路将宁的侧颜,麦望安就想起了沈从意的话,这冰天雪地中他难免也止不住地脸红,像是被人给摁着灌了一壶热酒,连从嘴里吐出来的热气都显得有些暧昧。
到底是没谈过恋爱的纯情大小伙儿,别人的话中但凡涉及到这样的话题,他都得害臊。
“你要跟着我回家吗?”路将宁回头问。
这句话戳破了麦望安心中的泡泡,他冷不丁地顿住脚步,这才发现多走了一小段路程。
“呃……”为了缓解面上的尴尬,他再次重复路将宁不愿意听的话,“能过三十吗?”
路将宁没给他确切消息,只一味地选择模棱两可的回答:“后天出成绩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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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学生少,教师批阅试卷速度便快,当然其中也少不了学生的助力。当时那个年代阅卷机还没有普及,对于易批阅的客观题,老师会选取两到三名同学帮忙批阅。这样一来,大大地提升阅卷的效率,学生也能早知道成绩。
返校前一天的晚上,麦望安就知道了自己傲人的成绩,不出意外又是班里面的第一名。
这个消息是宋寄梅传给他的。宋寄梅是数学课代表,班主任亲自点名要求她去帮助老师批卷,她也乐得参与这样的事情。卷子全被批阅之后,老师会把封条打开,以便能够记录每个人的成绩,麦望安的各科分数便呈现眼底。
回家当天,宋寄梅就找到并加上他的□□。
麦望安倒没觉得特别惊喜。有过第一次的甜头,他就知道这样的成绩多么亮眼,于是期末考试也不会让自己失误,这份成绩是在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不过相比知道自己的分数,他更在乎路将宁到底能否顺利达到目标三十分。
宋寄梅告诉他,路将宁每科都考了三十。
语数英分别三十分,一分不多也不少。
对此,麦望安瞠目结舌,心想路将宁简直就是一个控分天才!所以当他在返校那天,手持成绩单时,内心的惊愕完全不亚于那一晚。
“我推荐你以后去当老师,”宋寄梅站在他的身边,指着路将宁的数学成绩说,“我都不敢相信一个人能从数学六分突然到三十,不难猜里面有蒙的成分,可这运气也太好了。”
“可是,”麦望安欲言又止,观察四周也没看见路将宁的身影,“我教是教了,但是他根本就没怎么学,我清清楚楚看在眼里的。”
宋寄梅诧异到后仰:“他不会是伪装成学渣的天才吧?故意来误导我们。在我们嘲笑他不学无术的时候,他已经走上学术的巅峰!”
麦望安用一种诡异而离奇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打量着她:“……我劝你少看点儿小说。”
宋寄梅说他不识趣,翻眼努嘴后走开了。
在期中考试排列第一的麦望安荣获期末考试的第一名,班主任对他夸赞有加。宋寄梅虽然排名仍是第二,但分数却要比上一次高出十几分,对此,班主任表现得也是心满意足。
不仅如此,让众人想不到的是,班主任也格外表扬了仍然还是倒数第一的路将宁,显然是由于他的数学成绩有了肉眼可见的提升。
路将宁被班主任颁发一张进步学生奖状。
拿到优秀学生奖状的麦望安坐在台下,看着路将宁怀抱奖状,生无可恋地苦着脸被老师记录下这一刻,怎么也觉得是他运气太好了。
这个世界里的这个自己,怎么也不像是在学习方面充满干劲儿的人,到更像个活死人。
同时,他也觉得自己的运气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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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校的事情忙来忙去,无非就是公布成绩与奖状,然后领回寒假作业罢了,一晃眼的工夫,束束金光照耀着积雪,学生也该回家了。
即便已入寒假,阿嫲的生活规律依旧与往常无异,到点儿该干嘛干嘛,从不闲着。麦望安回到家时,就看见她老人家在日光下摘菜。
没有多想,麦望安拿着马扎就坐在那儿。
“你妈刚给我打电话来着,”阿嫲把手里攥着的韭菜放在盆里,“问我去检查了没。”
麦望安目光缓滞地望向阿嫲,而阿嫲从放下韭菜的那刻就一直在看他,他的脑海中当即游过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最重要的就是告诉过母亲却未让阿嫲知晓一丁半点儿的事情。不过想来想去始终也没头绪,阿嫲能露出这种看他的眼神,大概因为他瞒着她向母亲要钱。
好在也确实是因为这件事情。
“我看你这是早就把我这个老头子安排好了啊,那么早就跟你妈商量好了。”阿嫲佯装不乐意起来,语调阴阳怪气,“我要是死活都不肯去,你得和他们一起把我架去医院里。”
“我哪儿有!”麦望安急得脸一红,解释起来声音难免拔高些,话也说不利索,结结巴巴道,“我、那个……我就是不熟悉医院,问问我妈流程而已,再就是顺便问她要些钱。”
阿嫲听到钱就下意识蹙眉:“就知道浪费钱,以后这种事情得跟我商量才能做决定!”
麦望安连连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阿嫲把检查身体的日子定在年前,好让远在外地工作的夫妻二人提前知晓检查结果,让他们能过个好年。照她这样说,麦望安也能听得出他的父母这是不打算回家过这个年了。
而去医院的那天是个雪天,这是让麦望安未曾想到的。公交车匀速行驶在路上,纷纷扬扬的雪花像盐巴似的飘舞,阴天又恰逢是雾天,能见度低,目光所及之处好似只有自己。
同样的天气去往同样的目的地,麦望安提心在口,好像同样的事情又要再次发生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