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后一场烟花向天发射时,麦望安通过录像的手机,间接去欣赏这场烟花。
久而久之,他的心思就不在烟花上了,而是从屏幕里的夜空抽离到手机本身,在悄悄转到了身旁录像的人的脸上。
路将宁很专注,没看见他的小动作,他也就肆无忌惮地观察路将宁的脸。他从眉眼落到鼻梁,又从鼻梁看向嘴唇,然后向上,最后再整体地回顾一遍,突然就勾起唇角,笑了。
怪不得长辈都喜欢小孩子,现在麦望安算是理解了他们的心情。这样严肃又专注的小大人形象,任凭谁看在眼里都觉得喜欢,何况现在的路将宁完全是麦望安小时候的样子。
麦望安想见到这样的自己,如今见到了又觉得实在不够,他还要永远喜欢这样的自己。
没有人不喜欢抛弃懦弱踏入勇敢的自己。
他满心欢喜地看向再次落下帷幕的烟花。
路将宁张大嘴,舒舒服服地打了哈欠,然后收起手机。他潮润的眼中含着泪,像一池澄碧的湖水,干净又利索地看向麦望安:“烟花结束了,所以我们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麦望安还是想逗逗他:“我妈没在家。”
岂料路将宁不按套路出牌:“哦,那你就别回去了,在这里当烟花被别人放上天吧。”
“……”麦望安被怼得崩不出一个屁。
最后,由于两人路径不同,从超市广场走出后,便分道扬镳,各自朝自家的方向离开。
——
正月十六,大部分中小学都已开学,麦望安系上崭新的红领巾,再次开启漫长而又幼稚的小学生活。学校里的课还是那些课,人也还是那些人,唯一变的就是书册从上改为下。
麦望安坐在原位,撑着脸,眼神放空地望向擦得一干二净的黑板。他在想,这种简单中夹杂着无聊的生活还要持续一年半之久,以他对此阶段的了解,他需要更深地挖掘,而不是停在原地踌躇不前,平白浪费这些宝贵时间。
他用过年父母留下的压岁钱,去学校附近的书店购买了初中的全解。别人下课大概会结伴嬉闹或是埋头苦读现阶段的知识点,而他已经做到弥补上一世自己缺漏的地方。
如果不是这样做,这些日子过得会很单调,时间也就不会从他的身边轻飘飘地溜走,寒来暑往,不易察觉,然后一天又一天,又迎来了新的一年。
现在,坐在简陋的瓦房内,麦望安收回看向黑板的视线,放下手,把作业交给课代表。
“我去,麦望安,你这是真的画了一本英语书啊?”宋寄梅满目惊讶地啧啧称赞。
五年级的学生生涯结束后,宋寄梅与麦望安有幸再次成为同班同学,只不过不再是彼此的同桌,宋寄梅也不再是数学课代表,改换为全年级最有实力的英语老师的得力小助手。
面对老同学对自己作业的夸奖,麦望安腼腆一笑,甚是谦虚地说:“也就是那样儿。”
正是因为给他们授课的是一位老教师,教学经验丰富,在作业方面也会极富格调,不让作业变得单调失趣。凡是被她教过的学生,都会知道这个老师在布置寒暑假作业的时候有一个特点,那便是喜欢让学生们来制作英语书。
既然是英语书,就要像教材一样,有页数且知识点俱全。封面不要求,全部自定义,页数不可少于六页,内容要是本学期的知识点。
一律用A4纸来制作。
从前的麦望安会挑一些阿猫阿狗布置在封面上,而重来一世,他决定来复刻英语封面。
他的美术功底很薄弱,在色彩方面也与原本产生较大的差异,不过这班中独一无二的奇作还是捕获了宋寄梅的审美,以及她的惊叹。
“咱们英语老师肯定会在课上夸你。”宋寄梅对他挑眉,让他拭目以待,同时也不忘记扒拉一下他的现任同桌,“大哥交作业了。”
从升入六年级起,沈从意就和麦望安坐在一起,半学期都未能让他们分开。一是因为班主任对选同桌这件事情不甚重视,属于只要上课不打岔,谁跟谁一起都可以的那种,所以也就不存在根据成绩选同桌这样一说。有了这个条件,与麦望安的成绩有很大差距的沈从意也就用需要辅导功课的借口一直粘着麦望安。
实际上他对学习并不太上心,寒假作业都是十五当晚,他联系麦望安,从阿嫲家借走所有作业,趁着家里人睡觉,偷偷藏起来补的。
不过糟糕的是,作业太多,抄也没抄完。
“等等、等等,”沈从意把最后一张卷子潦草地抄上选项,匆匆塞到宋寄梅的手中,又忙着抄补下一个科目,“这么多,我服了。”
宋寄梅露出鄙夷的神色:“我建议你先补数学,否则师太一定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沈从意痛苦地哀嚎一声,又抖擞起来。
作为他的同桌,还是关系最好的兄弟,即便沈从意不让自己替他抄写,麦望安也不忍看见他手忙脚乱。危机关头,麦望安像是纵容孩子的家长,已经无法再坚持初心,只顾着帮沈从意补完剩余的课业,好让他顺利度过难关。
“路将宁,赶紧把你的英语作业交上!”
宋寄梅人还未走,就站在身旁,在语笑喧哗的教室内,她的声音极大。麦望安停止忙碌的右手,抬头顺着她犀利无情的目光,改望门口蜂拥而至的人群,果然见到了熟人。
分班后,不只是宋寄梅与沈从意与他同在一个班级,他没想到幸运到连路将宁也是。
从去年开始,有人为买卖兴隆,就在学校附近新开一家商铺。这家商铺内的物品应有尽有,大到成人所需的日常用品,小到儿童必备的零食玩具,简直是个杂货铺。可毕竟这里是学校,学生学习以及家长往来接送孩子的地方,这种商铺离着如此近,不少家长向学校反应弊端。但事情不但没有解决,商铺反而愈兴愈旺,其中少不了其与学校私下的交易。
学校给出的回答是利大于弊。学习中的哪一个孩子不需要学习用品,与其每日担心年纪小的孩子总是忘记拿这儿拿那儿,还不如在第一时间发现没有时立马去商店买一份,也就不需要提心吊胆一天或是耽误某一门的功课。
至于家长担心的零食问题,学校说教师会管,并向家长做出绝不让其随意食用的保证。
家长多数都以孩子的学习为主,见学校给予保证也便不好次次抱怨。于是商铺便与学校之间凿开一道门,便于入校的学生在忘记携带物品时能及时通过小门购买。
不过随之产生的一系列影响还是有的,比如说常见的高年级堵低年级学生的钱财,等等一系列类似的问题都从暗处蔓延滋生,但尝到甜头的学校压根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受苦的到头来只有学生。
现在,路将宁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手里还拎着两瓶饮料,老牛拉破车似的悠悠走来。
“没写。”他坐在麦望安身后,把一干二净的作业全部摆在桌面上,连名字都不肯施舍给它们,发下来什么样子现在就是什么样子。
宋寄梅一听就火气大,那模样简直学到了英语老师生气时的真传:“没写你还好意思去小卖铺买东西,你哪怕补是两个ABCD呢?”
“懒得,”他倒是理直气壮,然后拿出一瓶水来递给宋寄梅,“不是我买的,路过小卖铺时见义勇为,替一个小孩儿把钱给抢了回来,小弟弟请我的。你火气真大,要喝吗?”
宋寄梅拍开他的手,指着自己怀里的作业本:“不喝,我现在只想要你的英语作业。”
路将宁点点头,把饮料搁一旁,抓起未盖笔帽的笔,龙飞凤舞地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将它放在宋寄梅怀中抱着的作业堆里,动作随意也不拖沓,甚至都不为自己做遮掩动作。
“你不藏一藏吗?”宋寄梅好心提醒道。
路将宁没看她,含着糖的嘴说话不是特别的清楚:“不用,我赌她肯定一眼都不看。”
宋寄梅看向他的眼神和看沈从意时如出一辙,甚至对待顽劣不堪的路将宁要更加恶劣。
看戏结束的麦望安转头,沈从意就从一旁戳了戳他这个工具人,提醒他赶紧抄写。
还没等他落笔,身后又被明显戳弄,他立即扭回头去。路将宁举着一瓶饮料,也就是刚刚递给宋寄梅的那一瓶,没有询问他是否需要,张口就是他自己喝不上,这瓶是给他的。
他没要,但沈从意给他接下了。
“磨磨唧唧的,”沈从意把饮料瓶子重重地放在他那整洁的桌面上,“他给你你就先拿着,其余的别管,先管管我这个将死之人。”
麦望安嘲笑道:“现在知道补作业了?”
沈从意幽怨地瞥他,然后继续奋笔疾书。
路将宁说得没错,英语老师只会把寒假生活指导这种装订作业当做废品卖掉,唯一让她感兴趣的只有英语书。麦望安的作品确实让她很欣赏,也在讲台上大肆夸奖一番。
不过其他科目的老师可不这样,像路将宁这种在交作业方面的钉子户还是受到了班主任的强烈批评,用她的话说,路将宁已经完全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她本人也束手无策。
从五年级到现在,路将宁的各科成绩一直在三十分左右起伏,偶尔语文会达到四十分。
这样的学生确实挺让老师头皮发麻的,不过好在路将宁学习差归学习差,人家从不扰乱课堂纪律,所以老师们才会把他当空气无视。
唯独品德老师在课下单独找过他,希望他不要放弃自己,还让好学生麦望安辅导着他。
所以,每次上品德课时,品德老师都会热衷于小组讨论,而麦望安与路将宁是前后桌的关系,也同为一组,在讨论结束后,老师定是会让路将宁起来作答。如若他答不出,那么老师多半会在话语中委婉地怪罪辅导人麦望安。
上有宋寄梅的赌约,现在又躲不过品德老师的要求,麦望安欲哭无泪,以教会别人等于自己再学一遍来自我安慰,追着路将宁学习。
直到有一天,路将宁的一句话给了他当头一棒,让他头一次思考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
最近英语老师总会在课堂上说赶不上别班的进度,原因是与同学们不厌其烦地解释着答题卡的涂法。麦望安还记得期末考试,也就是小升初的那一次考试,是统一使用答题卡来完成的。小学生第一次使用这种高科技的东西,难免陌生,学校就要求各班班主任必须将有关答题卡的注意事项与学生们讲解清楚,以防最后涂错,得不到应有的分数。
英语老师没好意思占用体育课,便利用自己的课上时间仔细地解释与叮嘱,以至于无法完成课程任务。所以,喜欢检查课文背诵的她就要求她的学生们利用好课下时间来完成这一项任务,而且着重强调会在课上进行检查。
每每下课,班里都会响起一波波背书声。
麦望安作为好学生中的领头人,不得不发挥好自己的形象,在提前背过的情况下,他翻开初中的全解,偷偷摸摸地学习超纲的知识。
之后,很不幸,路将宁知晓了他的秘密。
“你这是……初中的全解?”
麦望安跳跃的心就要提到嗓子眼,他惊愕地看向身旁的路将宁,表情没变,手已经率先把东西藏了起来。不过没用,不知坐在这里看了多久的路将宁早已把视线从书上挪开了。
“沈从意呢?”麦望安心有余悸,“我还以为坐在这里的一直是沈从意呢……”
“怎么,沈从意知道你学这些东西吗?”
麦望安摇摇头。他复盘初中的东西,这件事情没有告诉任何人,就算是身边最好的朋友沈从意,他也没有告诉过他。不是对朋友的不信任,是怕给朋友徒增太大的压力。
上一世,两人成绩相仿,彼此都不会给对方太多的压力,但现在,他隐约感觉沈从意在乎两人之间的差距,即便不说,面上不显,他也能敏锐地察觉到些什么。
“当好学生的感觉就这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