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一根蔫了的细长条白萝卜。
那么钱家主就像是一根又粗又壮的大红萝卜。
陆舒客轻轻一笑,给足了台阶下:“河家主是崖州豪绅之首,还得要你鼎力相助才是。”
姓河的这才松了口,缓缓点点头:“那不知大人有什么想法?”
陆舒客回到桌旁重新落座,一绺乌黑的墨发垂落肩头,配上他那张意气风发却颇带着些古老的智慧与老派而安然的脸,显得倒像是打历史的灰烬中烧就出来的一颗明珠似的。
陆舒客缓缓问道:“你们说她为什么腰杆硬?”
钱家主一摆手:“嘁,不就是那些个产业吗。”
陆舒客点点头,语气淡然:“不错,所以,我们可以从这里入手。”
众人皆笑了,纷纷觉得他也不过如此。
河家主:“这法子我们早已想过了,只是她的这些产业中,领头的人物都是木兰将里的姑娘,我们如何能插手?”
陆舒客勾唇一笑:“不需要这些。”
“那是什么……”众人有些一头雾水。
“凌家镖局不是自称来者无拒,品质保证,准时到达吗?”陆舒客声音带着浓厚的暗示意味,然而他们仍旧是不明所以。
他缓缓叹口气,道:“倘若她送的是鹿肉,羊肉一类的食物呢?”
众人发出一声长长的了然,如今正是暑日,不出三五日功夫,管他是鹿肉还是羊肉,一定臭的让人升天。
“又或者是……什么私盐,哪个做官的宝贝儿子宝贝女儿,或是虚构出来的能够令整个江湖瞩目的藏宝图……”
说到最后,他目光一顿:“亦或者是什么私造的兵器,只看你们想作何便是。”
话说到最后,陆舒客语气未变,却平白令在坐诸位深觉脊背发凉,浑身发毛,令人毛骨悚然。
他的话就像是闲话家常,谁也不能想象到这样风光霁月被百姓们当做最佳女婿的良人,心竟这般毒辣。
怨怪不得他能在朝堂任职督查御史三载今个还毫发无损。
大晟子民皆知,本朝的督查御史一职的确不是个好差事,且不说其他官儿都是一年或是一年一考绩,督查御史一月一考绩之不公谬事,单言说这考绩本身。
弹劾大官或是小官考绩不同,按照等级次序进行排序,一个月考绩必得凑够一百,否则不仅要挨皇帝的批评还要克扣俸禄,也是因此,督察御史一职,往往不出三个月就会发生一场血案,要么牺牲自我留下一桩凶案,要么为朝廷整顿肃清个贪虐之官。
故而,三年前陆舒客初次赴任时,他的好友没少给他捏把汗,他的政敌自然是乐得看笑话,让他“长长久久”做下去,正好如他所愿,一坐便是三载,打下大晟王朝建国以来最高记录,三年。
“本官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辞。”
“至于官印一事,本官静候佳音。”
说罢,他转身径直离去。
屋内一片静谧,窗外柳树顶着烈日岿然不动,时而有小童垫脚扑抓细柳,沾染石榴潭边湿泥,学着女娲娘娘挥浆造人,然而这泥点无一例外落到过路人的脸上,脖子,胸口,衣摆上——
钱家主忽而一声大喝:“这次定能叫她脱一层皮来!”
陆舒客缓缓离开醉玉楼,好巧不巧路过石榴潭边,吧嗒一声,衣襟正前方染了湿泥,他脸瞬间黑了。
凌云木与花莲心正在悦腹食肆吃大肉馅儿混沌,隔着花窗老远儿便瞧见陆舒客略显僵硬的身姿。
凌云木踢了踢花莲心的脚:“你瞅见他路过没?”
原来这悦腹食肆和辛家主的醉玉楼并列相挨,从这里可以瞧清楚来往的每一个人,故而凌云木有此一问。
花莲心:“没有啊。”
她正盘算着这场宴会怎么热闹呢,哪里有闲工夫去搭理这种事。
“不会是从醉玉楼出来的吧,那可就有意思了。”凌云木幽幽盯着他的背影,像是要把他戳出个洞似的。
可盯着盯着,眼神忽地就变了味儿。
他身上这衣裳很衬他嘛……
话说陆舒客这厢,先是被钱家主的咸猪手摁了个黑印,又在石榴潭边儿被个小儿溅了一身泥。
那小儿见陆舒客不怒自威的模样,非但无有怯意,甚至还直勾勾瞧着他,那模样活像是没事找事招打招骂的蚊子。
陆舒客敏锐的觉出有些不对劲儿,有些好奇,在离他较远的一处石椅上坐下,说是石椅,不过是块儿相对方正的石头罢了,百姓们应当是这块儿大石头的常客,石头被磨的既光且滑,还反着光。
那小儿穿戴虽是朴素,却也齐整,看着聪明狡猾,绝不是故意讨打之人。
陆舒客在那儿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小孩儿有些奇怪,每逢路人走过,他总会一鞭子给人家衣服上甩上泥点儿,人家骂他,他就开心,不骂他,他也没什么表情变化。
实在的古怪的很,正想着,只觉得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陆舒客抬头一看,不是凌云木又是谁。
看着凌云木那说不清道不明又强装四大皆空的眼神儿,陆舒客觉着有些好笑。
他不动声色的往天仙楼二楼一瞥,发现那些个豪绅在偷偷瞧他,想来对他还是不怎么放心。
“醉玉楼的饭好吃,还是我天仙楼的饭好吃?”凌云木弯腰凑在他耳边道,灼热的呼吸让陆舒客稍稍拉开了些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