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之夜的院落。
纷纷坠叶飘香砌,夜寂静,寒声碎。
真珠帘卷,天淡银河,月华如练。
落溪虽是练武之人,却身着单薄,这样的夜里站久了也难免难抵冷意。屋内一直沉寂无声,落溪想,难道是熟睡了不成,自己跑来白白挨冻了一番?
忽然内室里高倾寒的声音落入耳畔: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青子衿,悠悠我思。
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挑兮达兮,在城阙兮。
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落溪这才知道,原来是这姑娘在安静看书,默默思春。
约莫是在一旁侍候的嬷嬷开口了,“倾寒,傻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听声音似是高倾寒放下了手中的书,接下来有桌椅移动的声音,过了一会应是到了那嬷嬷身边,高倾寒的声音异常柔和,“嬷嬷,从小到大,我都活在那个丫头的身后,我对父亲期待过多少次,失望过多少次,委屈过多少次,哭过多少次,疼醒多少次,才变成现在这样,不期待不奢望不心软。
我也已经习惯了,出去这扇门就自觉带上一个面具。嬷嬷,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我忍得够久还能再忍,也告诉自己不可有妄念。但是,若不是那日...反正,嬷嬷,只有他是我心里的一束光,可现在就连这束光都要被他们遮挡,让我如何不恨。”
那个妇人开口:“孩子,你没错,从小到大你的辛苦,你的委屈,嬷嬷都看在眼里,默默疼你,嬷嬷就算是拼上一切,也要让你顺心一次。”
高倾寒的声音像极了在母亲身边的孩子,“嬷嬷真好。娘亲走后,我只有嬷嬷一个亲人了。”
那嬷嬷又温柔安慰道:“夫人对老奴的好,老奴无以为报,只有好好服侍大姑娘。好了,说点开心的睡觉吧,倾寒给嬷嬷讲讲你适才念的是什么,想起来什么开心的事了?”
高倾寒在这初冬微冷的夜里,又讲起了她心里那束光的来历,听着那位嬷嬷时不时的补充和交流,还有二人温情地一唱一和,落溪猜想,这个经历应该不止和这位嬷嬷讲过一两次了。
原是那日,高汐蓁拿着皇帝御赐给司徒府的蜀锦做成的唯一一件绣衣,来到高倾寒面前,说这是父亲亲自找人做的,只能做一件,父亲暂且留给她穿了,她过来是问问姐姐要不要;高倾寒看着那件华美矜贵的绣衣,蜀绣本极不易得,再加上其上所刺的千叶海棠娇嫩欲滴,栖枝飞莺展喉振翅,实在让人难以拒绝,高倾寒触了触,摸了摸,却一如既往地笑说自己有许多衣服穿,不在意这些穿着,蓁蓁穿上最好看,她成功努力地掩去失落,来给这个可爱的妹妹送上了极尽华美的称赞,于是高汐蓁欢蹦乱跳的出门了。
走后,高倾寒内心压抑的苦痛无处排解。因为这个高家长女的身份,让整个皇城男俊女才都为之惊叹和渴望,又因为她的才情和容貌也让司徒府赚足了脸面,并且在家里她的驯良和顺也让父亲安慰省心,可是她却活得如履薄冰步步惊心。父亲因为安平公主的身份,对从小调皮、毫无拘束的高汐蓁百般怜爱,对她却从不上心。
高倾寒越想越觉得伤感难耐,她想逃离一次,飞奔一次...终于,她用了自己曾经最为鄙视、最为不屑、最无可能的方式,鼓动自己穿上了男装,洗掉满脸脂粉的香味,束起万千青丝,尝起了一口浓烈的酒,策马与城郊之外的沃野平原......
红枫遍野,萧瑟秋草,一骑绝尘的马儿似乎也解放了天性,毫无御马之术的她惊慌尖叫。倏忽之间,有青衫飘扬而来,稳住她身下的坐骑。一个稳健的力量拉过缰绳,一声低沉的呵斥让马前蹄高扬,这才停止了飞奔,青衫君待一切平安后,将缰绳递给她,便寂静离去只字未留。惊慌中的高倾寒也忘记问一句侠客大名。
牵马到家以后,她对青衫的依恋回念无法休止,就像那日的烈酒入喉,畅快身心,喝过以后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云澈世子因为公事来到府上,她有幸瞥得一眼,不曾想青衫公子竟然是清王府的云澈世子,她内心压抑下去的感念再次复苏,认为这是天怜她心,让她在暗淡无边的人生之中找到一束希望的光。为了这束光,她想要站稳司徒府长女的身份,因为她认为只有自己得到足够重视,才有可能有配得上云澈世子青睐眸光。
高倾寒说自己女儿心事的时候,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欢欣。当然话语之中也会患得患失,惆怅担心自己以后得不到任何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