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都城有一家花棠药铺,里面有人因为鼓吹自己和医姝史是旧识,被当做居心叵测蛊惑人心的刁民抓进经途尉了,想必这位医姝史还不知道,但如果真是旧识,就怕医姝史的朋友就要遭罪了啊。姑娘,你说是与不是?”
落溪一字一句听着,指甲已经浸到掌心,脸上依旧不为所动。子竹的口无遮拦她是知道的,此人所说应是不虚,但如果她这个时候去打听,去承认,去救人,必然又会暴露身份。她朝花尘心的方向,望了一眼,昏暗中她看到花尘心决绝的表情,没有作声。
云澈拉着落溪的衣袖,感觉到一股怒意的力道渗出,他松开落溪的手臂,缓步走到李云吉面前,那步伐沉稳却自带怒气,面色清冷自带压迫威严,逼得李云吉踉踉跄跄后退:“医姝史乃是我皇族恩人,旧识亲朋也当是我朝贵人,经途尉如果真抓了医姝史旧识,被怠慢、受罚,经途尉这几个字我让它明天就消失在皇城。”
李云吉估计只是想激怒落溪,让落溪自曝隐秘身份与云澈面前,没想到给自己捅了这个大一个篓子,赶忙半跪求饶:“王爷息怒,经途尉定会分辨,如果真是医姝史旧时,经途尉立马放人。”
落溪渐渐松开掌心的手指,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云澈的话顿时让落溪觉得身上似乎有暖流经过,一阵轻松,这个雪夜的寒意霎时逊了不少。
云澈拂袖,转身负手而立,“李公子,想玩就好好玩,不想玩就出去皇城好好巡逻,不要喝了两杯酒就以为自己真英雄,被些没见识的女流之辈挑唆,坏了我兄弟的诚心之宴。”
李云吉此时彻底酒醒了,“王爷教训的是,教训的是,下官出去巡逻了。”说罢赶紧招呼自己的憨傻属下逃也似地离开了宴席。
虞黎生带着崇拜的眼神看着云澈,忽然想起来什么,“哥,你适才不是有些不舒服了吗?赶紧回去吧,落溪,马车在东门,和云澈哥哥快回去吧。”
落溪便颔首随着云澈离开了雪园。走之前,不忘和尘心以眼传神,云澈暗中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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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雪大,云澈二人回程时,马车在路上行走实在艰难,马儿也不时滑蹄扬声嘶叫,云澈道:“随我下去走走吧。”
落溪便让车夫赶轻车回去,自己拿下一把伞,一个防雪水打湿的木雕琉璃花灯,随云澈在雪中行走。
积雪已经厚厚地倾盖来时之路,扑面而来的漫天飞雪越下越大,纵是习武之人,行走起来也多有不便,走了百步之余,落溪已是浑身浸汗了,步伐越来越慢。云澈蹙眉侧首,这才发现落溪一手为自己撑着伞,一手提着灯笼,身材娇小的落溪为了顾全自己,奋力举着手臂,且全身已被风雪打湿,云澈眉间山峦消逝,勾唇含笑,自己要回伞,撑起来,轻而易举地为两人在漫天密雪中撑起了一方静谧的小天地。
虽说只是刚过戌时,洛都大街上已人迹寥落,摊位买卖也屈指可数,白日红火的门店庭前也是门可罗雀。只有几家酒肆驿栈檐下纱灯透着微红的光,照在门前的雪地上,又映出翩翩飞雪绯红如霞,多了一些别致的风韵。
落溪手提着琉璃灯,走在云澈的身侧,已经尽量让自己稳稳又快速地跟上云澈的步履,可还是因为在呼呼寒风中身形太过单薄,加上还有风雪不时迷眼,没避开积雪之下有一块凸起的石板,脚下绊起,身体冷不自主地前倾,眼看立马就要狼狈着地,一个有力的臂弯再次将她拉回。
落溪被拉回定定在云澈身前,云澈身上的熏香被雪夜氤氲得幽冷清凉,触闻起来,像是古书当中极远的北冥之水携香而来,神秘幽静。
“谢公子。”落溪眉眼如诗。
“我是怕碎了琉璃灯。”云澈轻笑。
这云澈年纪也不大,比落溪年长五六岁,二人开玩笑起来倒轻松自然。落溪总觉得今日外出的云澈和往日府里的云澈不同,格外好说话,于是顺着云澈的话酸了一句:“是。公子所言极是,我看这盏琉璃灯容五彩之色,绘山川画卷,木雕花纹也实属别致,这加固的外镶金丝更是价值不菲,可当真比落溪这丫头值钱万分了。”落溪语音嗔婉,像夜里浅唱的百灵。
云澈嘴脸不由地上扬起一道微弧,“话是不错,可是若要真拿一盏琉璃灯置换我的侍女,我暂且还不舍。”
“公子,您是暂且不舍?那以后舍不舍还不一定呢。”落溪嬉笑,眼睛里绽放出雪夜星河。
“都说医姝史是大魏的福星,皇家的恩人,盛名享誉在外,万金愿得一人,如今这人就在眼前,我王府岂可以以一琉璃彩灯换之?”身畔的云澈撑伞移步,清雅胜雪,夜色中如琼林玉树,姿态翩然。
“那就谢公子抬爱了,医姝史乃偶然所获。不过,落溪以后更要尽心尽力,好好侍候公子,定让公子知道,落溪可比琉璃灯更有价值了!”步步惊心的生活,好听话总是随口就来,更何况是处心积虑的讨好。
“好。”云澈突然站立,说道。安静了片时,雪花簌簌作响,而后云澈接着说道:“我相信,你—不会骗我!”最后几个字特意加重了语气。
落溪顿时心头一沉,踩在雪上的脚似乎也有些沉重,轻快的脚步和心思不复存在。
她每天都活在小心翼翼,自我警惕,各种猜测,并无开怀过。那些本不该属于她这个年纪该有的忧虑总是不时浮上心头,好不容易轻松一刻,忽然那几个字忽然像千金重石让她扛在身上。
天地间除了风卷落雪的声音,静默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