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徒儿可一点不像你。
“求您不要告诉她我死了,也别说见过我。”
丰荣猛地转过身。
那男子手里攥着一只钱袋,跌跌撞撞地走来,双手颤抖着将钱袋系在女子的腰侧。
男子又抚了抚女子的脸,后退一步长揖到底,声音低哑,隐含哀求之意。
“她若问起来,您就说是在沙漠里捡到她的,没见过旁的人。”
丰荣震惊道:“你不怕她恨你?”这话明摆着是让这丫头以为他将她抛弃了。
男子摇摇头,似是回忆起什么,眼眸微弯。
“她若恨,晚辈倒是放心了。”
丰荣呼吸一滞,忍不住看向男子那一身干涸的血痕。
他右手手腕割伤深重,皮肉绽开,隐约可见白森森的腕骨,胸膛暗红一片染透衣襟,血还在慢慢渗出。
可男子仿佛对这一切无知无觉,痴痴望着女子,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丰荣将目光从那些伤上收回,深深看了他一眼,冷声道:“那就赶紧走,不然死在这也是露馅儿。”
男子恍然回神,赶忙拱手施了一礼,连声谢着,又急步转身,慌乱地向沙漠走去。
丰荣嗤笑一声,头也不回,扛着人纵身飞跃,几个起跳奔入林中。
*
毛绒绒的草地和黄灿灿的沙子,泾渭分明。
白靴染血,向前轻踏,从绿地迈向黄沙。
一离开绿荫,阳光便不客气的浇灌下来,如同翻倒的炉火,要将人燃烧殆尽。
裴序摇晃着身子,抬起手挡了挡眼睛。
他拂去眼睫上的霜,望向来时的路,略一沉思,急忙向另一边的黄沙奔去。
无边无际的沙漠,他的呼吸沉重,行得艰难,明明是平地软沙,但拔腿的动作仿佛在用全身的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尖锐的“嗥——”撕破寂静。
裴序抬起头,凤眸轻眯,透过刺目的阳光,看清头顶的苍空,盘旋着几只秃鹫。
那几条黑影,随他的脚步前行,见他停下便也停下,高高悬在天上,连烈日也挡住了。
裴序轻笑一声,摇摇头继续前行。
“姓裴的!”
清亮带笑的声音,充满生机。
他微微发怔,茫然地环顾四周。
绿洲几乎看不见了,放眼望去只有无边的黄沙,近处几株枯黄的仙人掌,再远些是一棵孤零零的胡杨。
唯独没有她。
裴序回过身,眼前一阵阵发黑,大脑混沌着,只能机械地挪动腿,刚挪出两步,脚下绊到一块沙石,踉跄的身影跌跌撞撞,倏地佝偻起来。
他捂住胸口的伤,轻喘了一口气,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双腿终是脱了力,“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太阳晒得人头脑发昏,五脏六腑却越来越冷。
疼痛到极致便开始麻木,四肢仿佛完全消失。
这毒真奇怪。
她那时……该有多难受呢?
裴序失神地望着天,大脑开始嗡嗡作响。
双目因暴烈的阳光几乎快要睁不开。
蔚蓝晴空渐渐流转倒逆,扭曲成一个个旋涡,过往一切如烟似雾随之变幻。
昏暗低矮的房屋,日夜不停的打骂,流落街头乞食苟活,六岁遇师逃出生天,三尺青锋相伴,王府七载看遍人情冷暖……
然后遇见那个少年。
回忆如潮水如狂沙,争先恐后划破黑暗,汇聚成无数支火把,照亮一双或喜或怒的丹凤眼。
【小裴。】
【裴狗!】
【姓裴的!】
【裴序。】
【我真的……好喜欢你。】
裴序眼眸微弯,轻声道:“恨才好。”
话音刚落,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坠入脸侧的沙。
烈日如火无情炙烤,双目刺痛,视线开始晃动扭曲。
不知过了多久,所有的疼痛和疲惫都消失了,身体轻飘飘的,仿佛随时都能飞起来。
突然,太阳消失了,黑暗降临,不过一息,各种奇异色彩又跃动盘旋,点亮夜空,拼凑出她的背影。
挽刀肆意,长发飞扬,大笑着走遍地北天南。
凤眸亮起微弱的光,似是在追寻那个人的足迹。
“一叶随风起……”
“千山……自在行……”
“孤舟听……”
呓语喃喃突然中断,他半张着嘴,全身伤口已经流不出血,黯淡的瞳孔也随之涣散,仿若一株疾速衰败的植物,在炙热沙漠上,耗干了最后的水分。
秃鹫的眼睛闪过精光,倏地收紧羽翼俯冲,割破云、刺透风,像一把阴森的刀,飞向那个了无生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