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知棂朝他点了点头,步伐没停,摘下白安全帽,掌心还留着几缕木屑的细砂,顺手挂在一旁随即朝旁边的帐篷走去。
严知棂站在门口,嗓音放轻松了些:“要来听我们讨论吗?”
石未央一抬头,眼里还有没来得及散去的迷茫,反应过来后立刻站起身来,笔啪地一声滚到地上,她弯腰去捡,动作略显仓促。
“好。”她把资料合上抱在臂弯里,跟着严知棂走了出去。
桌上的资料已经摊开,徐合闻正在整理最后一份测绘记录。刘绪支着腰在另一头的白板上画着大致的修复流程。
严知棂回到桌边,顺手拉过一张空椅子,示意石未央坐下,自己则站在桌前,翻开最新的一份环境数据报告,目光在数据与图纸之间来回扫过,语气淡定地开始引导大家进入今天的讨论。
“从现有资料看,”她顿了顿,视线扫过在场的人,“塔基风化程度超出预期,尤其是南面底层的两个柱脚,含水率高达18%。必须优先处理防潮问题。”
刘绪靠在一旁的支架上,也拿着一卷报告,他指着一行湿度曲线:“看这里,从夜间到午间,湿度波动高达20%,这会导致底层木柱反复账缩,霉斑和裂缝就从这里开始侵蚀。”
严知棂轻点头:“底座防潮是首要,先用硅烷防潮处理剂封闭柱脚五厘米高的范围,再加装抬高基座,隔断地下毛细水气。”
她拿起笔,在结构图上圈了底层柱脚位置,然后转向温度折线图:“昼夜温差近二十度,木梁的伸缩接缝必须留出余量。所有主榫卯节点,保留五到八毫米的活动空间,后续涂抹天然蜂蜡,既能润滑又能防水。”
刘绪在报告上批注着,目光中带着赞许:“那风化呢?西侧檐脚那块受风雨侵蚀最严重,被侵蚀的木板厚度减少了近两毫米。”
严知棂立刻回应:“那一层檐脚板,不可全换。我们保留原板,做局部补强。”
她把一小块旧檐角木板和一块杉木样板并排放在桌上,仔细对比:“看这条缝隙,用刨刀打磨再上胶,补强面板和原面板的纹理才能无痕对接。”
讨论持续了将近一小时,每一个步骤、每一种材料的使用标准,乃至每一处安全措施,都一一推敲确认。
刘绪将报告折好,拍了拍桌面:“那我去安排基座施工,你们先写材料需求单。”
“嗯嗯。”
严知棂这才在桌旁坐下,偏过头看向一旁的石未央,眉眼带着一点不经意的轻松:“能听懂吗?”
石未央还忙着整理方才的笔记“一点。”
严知棂听了,嘴角一勾笑了出来,眉眼间的疏懒散去了几分,像是被什么小小地取悦了似的。轻叩了叩桌面,随口一问:“会写材料单吗?”
石未央握着笔,坦然摇头:“会是会,但怕耽误正事,还是你们来吧。”
严知棂靠在椅背上,望着她,笑意更深了,“挺自知之明的。”
石未央不好意思地眨了下眼,正想解释几句,却听见严知棂又说了:“待会跟我一起去做样板测试。”
石未央下意识挺直了背脊,点头应了声:“好。”
不知什么时候,徐合闻又出去了一趟。
“严师傅,你的午饭。”徐合闻小心翼翼地把饭盒放到桌上,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他眼神落在桌面,不敢直视严知棂,又很快退后了半步。
严知棂停下手里的活儿,侧过身,简单点了下头。她接过饭盒,动作利落又自然,顺手抽出一盒,递到石未央面前。
“给。”
石未央一愣,忙不迭伸手接过,手指无意间触到了盒底,微微一烫,像是刚从锅里拿出来不久。
严知棂又抬头问徐合闻:“给刘师傅他们送过去了吗?”
徐合闻像做错事一样点了点头:“送了,他们都吃上了。”
“好,谢谢,你也去吃吧。”
石未央一边打开饭盒,一边余光悄悄瞥向刚离开的徐合闻,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等他前脚刚掀开帘子出去,她便猫着腰凑近严知棂,压低了声音问道:“他好像很怕你的样子。”
严知棂敷衍地“嗯”了声。
石未央见她不说,又小声追问:“你这么吓人啊?”
严知棂这才抬头看她,“哪有,他以前是我徒弟。”
石未央“哦“了一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等着后文。
“后来嫌太累,又不挣钱,就跟了刘绪他们。”严知棂说得轻描淡写,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
石未央咬着筷子笑了,“难怪,看见你跟做贼心虚似的。”
严知棂似乎也被逗到了,唇角轻轻一挑:“以前的事了,不说了,快吃吧。”
石未央重新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饭,脑子里却忍不住回味刚才那一幕。她总觉得严知棂看上去冷淡又独立,其实骨子里并不是真的无情。
有些过往她自己不提,就像那些钝钝的旧钉子,藏在木板缝隙里,谁都看不见,但一触到,还是会微微发疼。
想到这里,石未央心里突然有点说不上来的滋味,是敬佩,也是隐隐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