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翊此生见过的血不少,此刻,竟头一次有种头晕目眩之感。
他缓了好一阵,才稳住声音:“你的伤口要马上处理。”
徐南歆肩膀一扎一扎的疼,人几乎要晕厥过去,闻言,气若游丝点点头。
山洞里面不高,两人没法站起来,他们就这样相对坐在逼仄的洞里。
火折子并不算亮,洞内光线昏黄,洞外雨水淅沥。一种潮湿而沉稠的气息,挥之不去。
秦翊目光扫过她的肩膀,难得有几分迟疑。
“你可否……解一下左肩的衣裳?”
徐南歆混沌的脑子这才清醒了点,秦翊要看她的伤口,势必……要撩开她的衣服。
眼下不是忸怩的时候,她忍着痛伸手,拉开衣襟,露出左边的肩膀。光滑细腻的肩头在火光下,泛着白光。
而肩上伤口随着她的动作,陡然被牵动。剧痛涌来,疼得她泪花盈满眼眶,抽泣几声。
光线昏暗,秦翊只能凑近观察,温热的呼吸洒在她肌肤上。徐南歆周身,随之紧绷,秦翊感觉到后,立马退开。
他清了清嗓子:“这箭没有毒,但最好立即取出来。不然沾了雨水的箭头留在里面,恐怕于伤口有害。”
“皇兄……你现在要取吗?”徐南歆抬起脸,神志不清,喃喃问道。
秦翊嗯了一声,抽出袖中匕首,放在火上来回灼烧。
他盯着匕首,淡淡道:“朕的手法虽不如太医,但也足以应付你这种伤势了。不必忧心。”
听这口气,像是他处理各种伤口都很是在行,无比熟稔一样。
徐南歆却再忍不住,小声哭了起来:“可我怕疼……”
她一下一下地啜泣着:“我现在、就好疼……我那时、也好疼……”
徐南歆前世死去那天,也像今日这般,身上中箭,痛不欲生。
眼下脑袋昏沉,仿佛如坠噩梦。她已然分不清,自己是身处前世绝境,还是在这雨中山洞里。
她只觉浑身冷得战栗,头埋进膝盖里小声抽噎。泪水啪嗒啪嗒落下去,眼前雾蒙蒙一片,仿若彷徨无依的幼兽。
洞内沉静,唯余她微小的哭声。
蓦然,微热的手指抬起她的脸,轻抹掉她的眼泪。
“……别哭了。”
男人低沉的声音就在她头顶上,似乎还有点无可奈何。
徐南歆身形一僵,适才如梦初醒意识到,秦翊就在她身旁。
而他,从来都不喜欢她哭哭啼啼的。
她连忙收住泪,只声音有点哽咽:“你取吧,我、我忍着就行。”
言罢,徐南歆紧闭上眼,丝毫不敢看肩膀上的伤口,更不敢看秦翊手上的匕首。
便也不知,此刻,秦翊目光仍旧冷淡,却很是肆无忌惮,扫过她的脸蛋。
山洞逼仄狭小,他们待久了,气息也难免交织到一起,不分你我。
秦翊对旁人,向来很有分寸感、距离感。可眼下,他竟意外的,并不排斥她的侵入。
方才,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他其实不想抹掉她的眼泪,反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
这冲动只闪过一瞬,便被他压下,毕竟太过荒唐,太不合时宜了。
但他确实,很早就在想:眼前这人,是水做的么?平日她看向他的眸中,便是水汪汪的,若是哭起来,便更止不住湿意了。
起初,秦翊觉得自己是厌恶这眼泪的。可现在他却觉得,这似乎有一种莫大的吸引,挠得他心痒,以至于烦躁,下意识想逃开。
匕首还要再炙烤一会儿,秦翊无事可做。
他定定看了徐南歆许久,然后拿出一张帕子,慢条斯理擦拭她脸上的余泪。
擦到一半,徐南歆已是如坐针毡,万分不自在。她按捺不住,细密睫毛一颤,水眸扑簌簌睁开,正对上他幽深的视线。
“我自己来便好……”她嚅嗫道。
“不必。”
秦翊当即伸手,挡住她的眼睛,声音淡然,却不容置疑:“你且闭目养神。”
然后随意把帕子收回衣袖,存好。
“哦。”徐南歆满腹疑惑地闭上眼,身上却总有种挥之不去的潮意,仿佛秦翊的目光,始终粘在她身上。
半晌后,他说道:“要取箭了,不要乱动。”
旋即,左肩传来一阵刺痛。
“啊——”徐南歆低低地叫了一声,指甲紧掐掌心,眼泪禁不住再度涌出。
取箭是一件精细活,需慢慢来,不然恐会止不住血。但于她而言,无异于慢刀子割肉,一场难熬的刑罚。
眼下,徐南歆的头,正垂在秦翊肩上。她疼得意识涣散,疼到极致时,竟想也不想,一口咬上他的肩膀。
秦翊动刀的手差点一歪,所幸他强忍控住,方能继续有条不紊,进行当前的事。
山洞中,响起一声长久的叹息。
“……也罢,今日朕就不怪你。”
目光扫过她掐得出血的手,他低喃道:“至少,比自己折腾自己要强。”
徐南歆意识朦胧,听不清他的话,只觉隔着轻薄衣料,口中渐渐有血腥味上来。
一时间,两人一声不吭,山洞中沉静得只有她抑制不住的抽息。
不知过去多久,箭终于被取下。秦翊给她包扎完毕,替她提上衣襟,便打算抽身离开。
而徐南歆已然昏迷过去,无力倒在他肩上。
他顿了顿,最后也不再挪动。而是侧过头,细细端详着肩上,方才被她咬出来的“杰作”。
牙印不大,却很深,应该出血了。
明明受伤了,伤处隐隐作痛,可他浑然不觉难受。脑海中,不住闪过方才所见画面。
自他入主东宫之后,就从未有人敢堂而皇之,在他身上留下什么伤痕了。
可眼下此事真的发生了,他一时竟不觉恼怒,反而有种诡异的畅快。
细细密密,麻麻匝匝,心跳如雷阵阵。
秦翊觉得,自己许是淋雨发热,也不清醒了。
他收回目光,熄灭火折子。洞内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唯肩上,依偎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姑娘。
她轻而温热的吐息洒在秦翊颈侧,两人靠得过近,以至于呼吸交缠。
但他没想过挪开,端坐着一动不动,如沉默涌动的暗河。
只听洞外,雨声滴答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