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圆行始终想不通,身为梵音寺被寄予厚望的佛子,为何却逃不过色欲魔障,犯下此等恶业,甚至牵连整个天域,让梵音寺一度沦为天下笑柄不说,听闻宗门上下为镇压女怨之祸更是元气大伤,无数同门为此丧命。
圆行很清楚,所谓佛子破戒相恋之事,不过是美化之词,若是让天域百姓知晓,几乎葬送了整个天域的女祸天灾是因为他们一直尊崇的梵音寺佛子而起,梵音寺还如何在天域立足?
不得已,梵音寺只能抹去这位佛子的痕迹,并刻意淡化他在女怨天灾中的存在。如今没有天域百姓会料到,那名贪恋红尘的佛子其实就是女怨天灾的罪魁祸首。
同为梵音寺弟子,哪怕圆行再怎么崇敬、感恩那位佛子,也羞于提及这段宗门丑闻,因而此前对姜顽提及此事,只是简单带过。
姜顽伸出手,捏了捏无念气鼓鼓的包子脸,把他抱进怀里,看向垂首不语的圆行:“可据我所知,当年真相并非如此。无论摩珂莎还是那位佛子,他们都干干净净,一清二白,真正肮脏的另有其人,圆行大师你猜是谁?”
圆行猛然抬头回望姜顽,只见她双眸直勾勾盯着自己,其中似有幽火燃烧,眨眼间却又消失不见,只觉是自己一时眼花。
不知为何,圆行竟然从姜顽那张冷漠的脸庞上读出一丝讥讽之意——似乎料定了自己不会也不敢去听姜顽口中那个所谓的真相。
心底有个声音告诉圆行,他能活着从戒律院出来,已经是佛祖保佑了,自己应该对姜顽等人道谢后就此离开,千年前的恩恩怨怨、真真假假轮不到自己一个外山弟子关心。
可自己的腿仿佛长在了地上,怎么也迈不开离开的那一步。
他想到了早年师傅带着自己在昏暗的灯光下习读经文的场景。按照师傅的说法,他手中那本经书出自那位佛子所造的内山经录阁,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落到自己手里。
圆行记得第一页经文旁,载有一行鲜红的朱砂批注字体端正俊雅,令人见之忘俗——“护持正法,不惜躯命;种诸善根,无有疲厌。”[2]
圆行目光顿时不再纠结迷茫,他神色坚定,双手合十鞠躬,朗声道:“恳请檀越赐教。”
我想知道答案,哪怕这个答案会让我万劫不复。
姜顽闻言沉默了一瞬,而后轻轻摸了摸无念的小脑袋,缓缓开口:“前面说到摩珂莎她无意中培育出飞羽花,想把它亲手送到山上,供奉于佛前……”
千年之后,从无人在意过的摩珂莎一生,经由姜顽之口,在四梵堂被人净心聆听。
圆行脸色苍白,神情恍惚不安,五指捏的佛珠泛白,直到他听到了摩珂莎那句咒誓——“倘若我是无辜蒙受不白之冤,便让整个天域,七日之内,万花不开,为我鸣冤!”
关于千年前那场女怨天灾的真正起因,难道是……
果然,姜顽继续说到,“随后其他女子纷纷效仿摩珂莎立誓,以性命与天地立誓,自证清白,每死一个女子,誓言的约束期便增加七天。一共五十六人,共计三百九……”
“够了!”圆行再也忍受不住,出口打断姜顽的话。他满头大汗淋漓,眼中似有泪花。
他想大声质问姜顽是如何知晓千年前此等秘事?她又如何证明自己不是在信口开河,故意歪曲?
可是话到嘴边,他望着姜顽,只问了一个问题:“那位佛子,无、无尘禅师,他、他最终……”若姜顽所言非虚,无尘禅师与女祸天灾没有关系,那曾有望证道飞升的佛子,为何突然陨落?
姜顽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在摩珂莎的生前梦境中,她最后一次见到无尘,便是为那一个个消散于天地间的无辜魂灵诵经祈福,那清风朗月的身影,于惊恐不安的人群中格格不入,最终举目望苍天,一身落寞无言。
一直静静聆听的云时鸢开口回答了这个问题,但是她没有看向圆行,而是望着姜顽和皱巴着小脸的无念:“无尘确实是那场女祸天灾的终结之人。当时整个天域因为摩珂莎她们的咒誓应验,万花不开,寸草不生。地里产不出粮食,山间也没有花果,无论是飞禽走兽还是人类,都大批大批地倒下。被死亡逼疯的一些人把这一切归咎到女子身上,最终导致又有许多女子效仿摩珂莎他们立誓,总之最后那场女祸天灾持续了三年依然没有结束的迹象……”
姜顽听到这里,咬紧牙关,心下一沉。而圆行已经摇摇欲坠,整个人在打战,只能无助地诵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百姓民不聊生,饿殍遍野,人人相食,瘟疫横行,白骨遍地,整个天域最终沦为人间炼狱。”云时鸢说到这里,冷漠的神色忽地出现一丝动容,她望着姜顽和无念,却好像隔着千年的时光,注视着虚空中一位故人,轻声道:“这时候,一个曾经被天域放逐的傻子,竟然选择重回天域,舍弃了长生证道,也舍了自己,散尽修为,以佛子金身血肉滋养大地,最终让生机重返天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