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拒绝。”我说:“我只是来接委托的。而且老实说,我已经很多年没杀过人了。”
“……………………什么?”纪德的声音之中第一次掺杂了动摇。“
“枪是用来杀人的道具,而这里是战场——”纪德的语调渐渐慌了起来。“所以就应该战斗!要拼尽全力、燃烧灵魂去战斗!这场战争只需1发子弹就够了,若是你不开枪,就只能由我开枪迫使你反击了!”
纪德冲着我举起枪。而射击的精准程度就像我刚才“看到”的那样。
我说:“我对斗争没有兴趣,我所感兴趣的是怎样活下去。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你们究竟在怎样活着、是什么把你们逼上了战场。这些都是一旦死掉就会永远失去的信息。”
“没有什么比死更重要的生存!”
纪德扣下了扳机。
我看到了影像。
向后仰身躲避的我被子弹射中了。蹲下躲避的我被子弹射中了。向一旁侧身躲避的我被子弹射中了。所有这些景象重叠在一起同时从脑内闪过。
如果是这样,预测能力也没有任何可参考的价值。
我为了减少身体可能中弹的面积扑向前方地面,敌人的子弹擦着我太阳穴附近的皮肤向后方飞了过去。
我在土地上翻滚着躲避枪林弹雨,同时用两把手枪还击。当然也是并不会射中任何人的威胁性射击。
“你是……故意打偏的吗?”纪德的脸色阴沉下来。“你以为这就是……这就是我等所期望的争斗了吗?你以为我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才和部下们一起战斗至今……”
“抱歉让你专程跑来日本一趟,但我也有我不杀的理由。麻烦你另寻高明吧。”
“为什么!”纪德大喊:“从那场战争以来,我和部下们一直在寻找能够死得其所的地方,一直都像死灵一样在世间彷徨!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啊!开枪吧、快开枪吧!否则……”
纪德的呐喊回荡在空中虚无地漂浮着。那声音既像是墓地之下的人的声音,又像是想要拼命活下去的声音。
看来是不得不回答这个问题了。
我用平静的语气对纪德说:
“我无法听从你们的愿望,是因为我还有梦想。等到哪一天我想要在能看到海的房间里、坐在桌前……”
——那就由你来写吧。
——这是能让这部小说保持完美的唯一的方法。
“我想成为小说家。”我说:“我想要扔掉枪,拿起纸和笔……有个人曾对我说‘撰写小说,就是在描写人类’……夺人性命之人,必定无法描写他人的人生。所以我决定,不会再杀人了。”
一瞬间,所有的声音都从这眼前的景象中消失了。
就连风的声音,还有树叶摩挲的声音都听不到,唯有寂静充满了世界。
这是不曾对任何人——甚至对太宰和安吾都不曾讲出的话。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纪德用低沉的声音说:“这就是你不肯踏入我们的战场的理由吗?”
“是的。”我回答。
我看着纪德,纪德也看着我。
双方的视线就像是要读取对方心底所想一般静静地交错着。
之后,我明白交涉失败了。
“你说活下去?我们已然死去了。我们不过是被亡灵操纵着的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只是一副等待着在你这样的异能者的枪下燃烧殆尽的空壳。”
“你还没有死——”我断断续续地说:“我不知道你们以前发生过什么,但你们可以慢慢来思考自己应该如何死去。”
“为什么不明白……你才是唯一的……!”
纪德咬着牙这样说,之后感情从他的眼中消失了,就像蜡烛的火灭掉了那样。那灰色的瞳孔变得像无尽的废墟一样虚无了。
“既然你无此意就没办法了。你不杀我,是因为你不理解我的愿望。但我也不会杀你,因为你是唯一能够引导我们去向圣火燃烧的战场之人。”
在纪德身后的人造树林入口,一辆运输车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那里。
纪德沉默无言地、像参加葬礼般沉痛地乘上了车。
离开的时候,纪德只有一次回过头来,然后——
“那我就让你理解吧。”
他这样说。他的表情十分苍白,那声音就像来自于这个世界之外的某处一样苍凉地回荡着。
“我会让你理解我的。在这里——”纪德边说边用力抵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我会让你看看这里面是什么,这样你应该就能真正理解了——理解你我之中必有一人死去这件事。”
纪德默默地离去,乘上卡车消失了。最后,他用让人血液冻结的视线瞥了我一眼。
“尽管期待着吧。”
留下了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