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呈锦道:“点几个人跟我下山,其余人等送这些孩子上山,交给夏韬。”
“他眼睛看不清东西,我带他下山看大夫,夏生,走。”
一队十二人骁骑卫,一半人送五六十个孩子上山,一半人跟着公主下山了。
“沽名钓誉。”李建兰知道李呈锦带了一堆孩子上山,又送个孩子下山,简直多事,不成体统。
但名声嘛,不就是这么来的,这会儿这么多孩子一起来,不就是给她李建兰扬名的机会了,一会儿和师太说要善待孩子们,一会儿去过问厨房,给孩子们做素斋,一会儿要亲自摘柚子叶,给孩子们洗澡。
做总比不做好,知道要做面子工程,也比什么都不干要好。
李呈锦坐在山下医馆,大夫问话,那孩子还是回答,他说:“我叫聂奇兰,八岁,家住黄溪河,离此地八十里远。”
有条理,认字,但眼睛疲累,不能再用眼,得休息。
李呈锦想了很多,很多,想起自己的从前,想起自己曾经当汪玉儿的时候,做工也是看起来很小,营养不良,发育迟缓,像长不大的样子......
大夫去开药方,李呈锦才拿了这孩子的信息看,姓聂,她问:“你爹娘呢?”
“我娘病了,我爹教书,被人上门泼污水,打伤了,我是自愿出来的,我爹娘没卖我,名字是我自己签的,我要挣钱。”
李呈锦笑笑,坐在医馆,没有说话,也没人要和她说话,她做玉儿的时候,最快活的日子也是在医馆,一日日的,仿佛在医馆坐一天,一年,一世,也很舒服。
日落时分,夏韬终于肯下山了,来接她,她说:“那孩子姓聂。”
夏韬本要提点她两句的,不是责骂,他不敢,但有责怪,她不应该如此放肆,她虽是个公主,但没实权。皇帝一个不高兴,关她在后宫,老死也不知道,或者和永安公主一样,送上泰山,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她说,那孩子姓聂,夏韬就不出声了,先皇后的母家,姓聂。
他不出声,李呈锦就笑,“你家有份吗?”
你家有份戕害先皇后吗?
许是没有,夏妃进宫才八年,先皇后遇难已经十五年有多,庆国公的女儿那时候才多大,图什么呢?
夕阳下,落日里,夏韬静悄悄陪她站着,她从苦处里来,本来就吃了那么多的苦了,要是还忍着,还和以前那样,那这公主当得有什么意思?
李呈锦知道夏韬了解了她的意思,说:“帮我查一查,我想求个真相。”
即使真相很残忍,因为真相都很残忍。
“封若林是大地主,封家上头应该是徐家,徐枫华是前朝太师,现在告老还乡,去了蓉城,但他家长公子仍然在朝,徐蓉烁,户部员外郎,正五品。”
夏韬道:“徐美人你也见过,去了榆林的,只是你抢了大家的风头,便不知道,徐美人也上了马,一直伴着陛下。”
“是么?”李呈锦懒洋洋的。
夏韬觉得李呈锦什么都懂,又什么都不懂,皇家公主是不需要太有主见的,一辈子就是个吉祥物,嫁入哪家,富贵一生,也就这样了。但李呈锦不肯,她不甘心,其实她愿意,可以嫁进夏家,夏家不说别的,保她一生富贵平安是可以的。
但富贵荣华是要追求,却不能就这样追求,要有道理,不是建立在亡母死后,不入皇陵,孤魂野鬼,这种忍气吞声里。
李呈锦根本不怕死,夏韬怀疑,她什么事都能干出来,今日放火烧封家的茶园,哪天会不会烧了皇宫内院,他不怀疑。
聂奇兰的父亲来了,他母亲病重,下不了床,李呈锦就在阳光里坐着,一动不动的。
“公主,公主?”夏生喊她。
聂斐直接就跪下了,聂皇后的亲弟弟,李呈锦的舅舅,他说:“聂斐无能,愧对公主,但求一死,求公主饶恕聂氏其余人等。”
李呈锦笑,眼里分明有泪,她道:“你们活着是与死了无异,死不死的,你们自己决定,我不逼你们。”
夏韬就这么望着她,心里明明不是这样想的,但聂家教人失望,当年先皇后失踪,聂家选择闭口不言,很难说,不是收了哪家的好处,封了口,连带着公主流落在外,十五年不闻不问,确实很难弥合。
“公主,聂恕聂斐一族已经被族人除名,如今聂氏一组三十二口,生死都在公主一念之间,您要我们死,我们绝无二言。”
还在要挟,李呈锦不受任何人要挟,她转头,“死啊,怎么还不死?这么大能耐,怎么不去告御状啊,告我一把,就说我逼死你们,说我倒反天罡,罪该万死,去啊,爬着去啊,去吧。”
皇甫诚也来了,他一日一夜没出现了,李呈锦同夏韬道:“让他写罪己书,生而不养,养而不教,八岁的孩子去封家茶林做工,违反法纪,让他自己写,哦,他会写字吧?”
李呈锦有多恨皇家,也就一样多恨聂家,死了一个皇后,活成这样,是不是该死?既然已知该死,为什么还不死,难道聂婉奕就该死了,死在外头,死在暴民的玷污里?
皇甫诚坐在马上,李呈锦吹了声口哨,星天外狂奔而来,皇甫诚回头看了聂斐一眼,骑马跟着李呈锦走了。
“东宫当年有三人是进了后宫的,一个是资贵妃,她是太子东宫的旧人,一个是徐妃,但她五年前亡故,徐家新出了一个美人,就是现在的徐美人,还有一个是沈嫔,她没去秋狝,是常年抱病不出的。”
皇甫诚的资料递过来,“你着重关注一下徐家,徐妃的父亲是徐太师,现在退了,但余威仍在,徐美人能去秋狝,她也是很受重视的。”
资中筠的人品是很庄重的,李呈锦能感受出来,她是个有气度有修养的人,不会对太子妃,也是一个孕妇做这么恶毒的事。资家有点傲慢,但会不会迫害一个孕妇,李呈锦持怀疑态度。因为当时冯娇娇说资存光作弊,资存光很坦然,没有立马炸起的意思。资家好像还是有底线的,起码从资存光和资贵妃身上来看。
至于徐家,徐妃已经亡故,还有个徐美人,是新来的。对付徐美人一个后来的女人有什么意思,就是有问题,那也是徐太师这个背后的主导者该死。
况且夏韬也提起了徐太师,封家搞不好就是徐家的白手套,这茶园不就是封家的么,背后的主子,徐家?
怎么就这么巧,聂家后辈就在封家的茶园做事,真有意思。
李呈锦又看了皇甫诚一眼,他说:“想开了?”
“没想开,但不重要,人到山前,可以移山,过不去海,也可填海。”她笑说,“夏韬就怕了,他一直盯着我,怕我瞎搞,你呢,怕不怕?”
他道:“我陪你,荡平山海。”
李呈锦笑,她点头,伸出手,皇甫诚借她的手跳到她马上来,下巴搁在她肩上,“玉儿,很高兴认识你。”
“真的?”
“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