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上前的脚步是跛的,没问谭芝茉为什么睁眼说瞎话,默默挑选。
谭芝茉不问自答:“非卖品。”
是赠品。
她这里售卖的家居和日杂不是薄利多销,客人大多是买来送人,从几百块的餐具,到上万块的沙发,赠一张卡片不在话下。
简岩从卡片上抬眼看谭芝茉:“二十,卖我一张?”
谭芝茉垂下眼,默许地指了指收款码。她今天的营业额为零,不差这二十块钱,但求速速打发了这个男人。
简岩手机都掏出来了,没扫码,换了个问题:“几点关门?”
“快了。”
“门上写十点。”
谭芝茉彬彬有礼:“天气不好,没生意。”
“未必。”简岩大致上环视一圈,店不大,货不少,但井井有条。他看到一只扎染的沙发铺着防尘罩,跛脚走过去,坐下,暗暗缓上一口气。
二十小时前,他在美国雷尼尔山经历了一场雪崩,右腿被雪锥划了一道口子,驱车两个小时回到西雅图,又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回到京市,在出租车上看到这一家像是礼品店还亮着灯,便进来碰碰运气。
今天是他妈五十五岁生日,现在还不到九点半,时间够他坐一坐再回去。
累是一方面。
另一方面,老板长得真漂亮。
红色绷带裙,一条金色珠花长项链坠在胸前,长发看似松松垮垮却是精雕细琢地束在脑后,明眸皓齿,口红下的唇珠小巧而圆润,衬托得连人中都值得被夸一夸。
简岩满世界地跑,见过很多人,包括见过很多漂亮女人,但让他想多看两眼的,老板是第一个。
谭芝茉致电宋晓舒:“亲爱的,快到了吗?”
“又招苍蝇了?”宋晓舒心领神会。
谭芝茉面对心怀鬼胎的男人时,心里有盏灯。亮红灯,她会报警。亮黄灯,她会致电宋晓舒,假装男朋友快到了。
招苍蝇,这是她自己的说法。
宋晓舒曾问她:“招苍蝇,你成什么了?”
她拎得清:“我宁愿我是臭狗屎,也不会把他们美化成小蜜蜂。”
挂了电话,谭芝茉走向简岩:“先生想看看什么?”
简岩没什么要买的。他和他妈邓诗卉的关系,相较于母子,更像是共进退的朋友。邓诗卉生日,他千里迢迢地回来就够了。老板的一通电话,他听见了,也听懂她的话里有话。防人之心不可无,他觉得老板做得没错。
“你有什么推荐?”
“方便问一下过生日的这位是男士,还是女士吗?”
“女士。”
“年龄?”
“二十六。”简岩不是信口开河。永远二十六,这话是邓诗卉自己说的。
“很亲近?”
“很亲近。”
谭芝茉阅人无数,不认为简岩会消费,但还是兢兢业业地给他推荐了一条女士睡裙。简岩一看,公主裙,送给邓诗卉,会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因为邓诗卉真的会穿。
这时,七级阵风从路边卷了个红白相间的锥形桶,重重地抛在玻璃门上。
谭芝茉一颗心本就高高悬着,一惊,只觉得腹背受敌,九厘米的鞋跟一崴,倒向了简岩。
简岩起身,要扶她一把。和他的身形、力气相比,谭芝茉跟个小鸡仔差不了多少。但不巧,谭芝茉的膝盖顶中了他右腿的伤口。
他跌坐回去,谭芝茉被带着侧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门外肇事的锥形桶随风骨碌碌地滚走了。
室内的静,是一触即发的静。
谭芝茉弹簧似的起身,手一挥,不小心掀掉了简岩的渔夫帽。
她看清他的相貌。
杂草一样的发梢下是“浓墨重彩”的眉眼,鼻梁、下颌和喉结的线条统一地硬朗,目光谈不上穷凶极恶,但和和善不沾边。退一步说,他就算不是个坏人,也有冲动犯罪的可能。
冲动犯罪……
谭芝茉惊觉,刚刚起身时,她似乎感受到了他身体上的某种冲动。
“变态!”她先发制人地抄上沙发上的靠垫,抡向简岩。
是她误会了。
她感受到的,是简岩裤兜里一支硬邦邦的便携手电筒。
简岩抬手挡靠垫。
谭芝茉学过防身术,指上打下,毫无杀伤力的靠垫是她的幌子,她的目标是简岩的迎面骨,抬脚。不是她不自量力。怪只怪简岩身手太好,何况他右腿的伤口就在迎面骨,不能不避开。
谭芝茉踢空,失去了重心,再度晃晃悠悠地扑回了简岩的怀里,双手摁在他肩头,坠在胸前的金色珠花长项链哗啦啦地甩在他脸上。
简岩不是细皮嫩肉的人,眼尾愣是被某一处棱角刮疼了,抬手一摸,破了,渗出一点点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