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嘴边意识到这个“你”字生出歧义,顿了顿,改口问:“是拂衣把扶桑敲晕的?”
“不是。”
观昙又问:“他们两个人是怎么同时晕倒的?”
对方答道:“拂衣这具身体里附着一只妖鬼。刚才他短暂离体现身,把他们敲晕了。”
观昙皱眉:“为什么?”
对于拂衣身体被妖物附身,他早已有所猜测。依他观察,问题极有可能出在扶桑补画之上。
那只妖鬼,十有八九原本是封印在壁画之中的。扶桑在补画的过程中,无意间触动了什么,导致封印松动,妖鬼得以趁机逸出,寄附于彼时神魂最虚弱的拂衣身上。
若观昙所料不错,那妖鬼暂时还无法彻底脱离拂衣的身体,仍受封印残力的牵制。想要完全挣脱,唯一的办法,恐怕就是让壁画补完,封印彻底解开。
如此一来,拂衣之前的种种反常,便有了解释,他一定是察觉到了这一点,想要设法阻止扶桑补画。而刚才,他大概是打算做出对那妖鬼不利的举动,妖鬼才会在自身尚不稳固之际,冒着魂魄被撕裂的风险,强行离体,将两人敲晕。
而观昙想问的也就是,拂衣究竟想做什么引得妖鬼冒险出手。
“拂衣想把扶桑锁在这里。”
观昙一怔,随即意识到不对:“这里?”
所以这里根本不是扶桑的梦境。
对方对这个话题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没有直接作答,停了片刻,才道:“他一直尝试把扶桑藏进画里,送到国主找不到的地方,然后自己亲手毁掉大殿的壁画......再与那妖鬼同归于尽。”
这种作画的能力,只有扶桑才有。但一定绝对吗?
拂衣骤然获得,眼下只会有一个途径,恐怕是从妖鬼那里得到的。拂衣先利用他,再想毁了他,难怪妖鬼会出手,一定是先一步察觉了拂衣的意图。
不过这对兄弟真是有意思,想到保护对方的方式,都如出一辙。
对方说完这句话,就不见了,大概是拂衣先一步苏醒了过来。
不多时,观昙就感觉到一阵钝重,意识下沉。
“国师!”庙祝在门上急促拍打一通,朝里面焦急喊道。
扶桑惊醒,身边空无一人,床上只余温热,不知拂衣何时离去。
“快去看看你弟弟!”
拂衣出事了吗?扶桑来不及细问,临走前瞥了眼拂衣的鞋还在床边,便下意识拎起,随庙祝奔向大殿。
殿中烛光明明灭灭,画纸铺了满地。
拂衣正赤着脚,披头散发,跪在其间。
他的手握着画笔,一笔笔急切地落在纸上,口中喃喃:“怎么办?来不及了......”
庙祝试图将他拉起来,却被一把推开,拂衣的声音很冷,没有起伏:“别碰我。”
“拂衣。”扶桑唤他。
拂衣的手顿住了,却没有回头,始终背对着他,整个身体伏在画纸上,将那些纸一张张揉进怀里,又慌乱地去够蜡烛,想要烧掉他悖逆人伦的罪证,可动作太急,仓促间烛火倾倒在地,戛然熄灭。
黑暗中,只听到撕纸的声音,急促、慌张,像是要把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彻底毁掉。
“...哥,你别看......”
但一切都已经太晚了,扶桑全都看到了。
每一张,都是他。
红绸蒙眼,手缠锁链。
“我知道那人是你。”扶桑缓缓开口。
怎么会认不出来呢?那双手,那身形,乃至身上的气息,都太过熟悉,纵使蒙住他的眼睛,只凭皮/肉的触感,鼻子的嗅觉,身体的丈量,他也能在脑子里描画出来,是他。
他早认出来了,只是他一直以为那是自己荒唐的梦,是自己在毫无察觉之下,暗中滋生的罪孽。他宁可相信是自己错了,是自己对弟弟生了那样不堪的念头。这样他对着卑劣的自己,可以毫无顾忌地去厌弃,鄙夷。
他不是没有一瞬间的怀疑,可毕竟能以画困人的能力,太罕见了,拂衣又怎么会骤然拥有?况且他心里始终不愿意相信,自己一手养大的弟弟对他存着那样的心思。或者说,倘若真是错在拂衣,他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直到刚才,他才终于确信,这些都不是自己的梦,一切都是真实的。
拥抱是真的,亲吻是真的,拂衣对他的欲/望更是。
拂衣没有解释,只是手里的纸张还在一声声中被撕扯得凌乱不堪。
扶桑颤抖着声音开口:“拂衣......”
撕纸的动作停住。
“哥哥......”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他全身的力气已经所剩无几,躯体的空壳像是被什么力量定住,僵在原地。神魂飘离肉身,悬在头顶,握着一把锈钝的刀,等待那人一声令下,便亲手挥落,将自己连骨带肉剖开。
他是一个庖丁,看自己如生牛。
他太清楚自己身体里藏了什么——那些潜伏在骨缝与血脉经络间的念头,形如蚁,性似火。他要一寸寸探入自己的血肉,像庖丁之刀解牛,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游刃而有余地。
良久之后,扶桑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