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救了她一把?打落的梭形暗器,贺凛瞧在眼里。
与此同时,青缎游来,自后颈攀上发髻,滑下双鬓,裹挟半脸前颈,盖没双肩,只留贺凛那双眼在外。
肩头落下片摆,金色云纹青布底,熠熠如点萤,贺凛拽住布的手一顿,是平步青云锦。
背后果然恐吓,“此名平步青云锦,取锦即取头。”
木匠曾家里那本六织经有写,平步青云锦,布状兵器第三十七,白日与寻常头巾脸布无异,夜晚青色更清,云纹金线与星辰共闪。
一旦裹上头颈肩,瞬间攀附血肉,不晓解法之人,硬取此锦,青云枭首,平步西天。
平时不取,反成护甲,一般兵器压根破不开锦布。
平步青云锦早年为战地制甲所用。
七境混战,暴乱频仍,一夜之间,各方主将连遭青云锦枭首。
平步青云锦,招魂黄泉幡,自此军中禁用,谈之色变。
北墟外百里仁德村,皆以平步青云锦遮掩女子容貌,叫她们在外无法以真面目示人。
取锦解法握在她们的丈夫和父亲手中。
若有女子婚前失贞,或与人生出私情,便硬取锦布,将女子的头颅存至村中忏悔祠堂,以此挽回男子颜面。
贺凛她爹早年游学时,途经仁德村,为村中女子打抱不平,险遭算计,差点丧命村中。
带回来那块平步青云锦,压在娘不怎么穿的衣服下头。
爹娘怕她日后也遭此等束缚,青云锦戴戴解解,儿时早玩熟了手。
意欲何为?挟制性命,抑或送做护甲?
贺凛琢磨不透,又听那厮讲话。
“万幸你我,劫后余生。”
嗓音纯净动听,如凉月披身,如青叶簌簌,如溪水潺潺。
杀人灭口手段狠厉,配这把嗓子,更是可怖。
天晓得是不是故加修饰,矫出来蛊惑人心的。
刚才挡暗器,现在言幸存,想来一时半刻,留得她性命。
贺凛不露情绪,心头难忍,他们劫后,你我余生,幸,太幸了。
平步青云锦戴着也罢,便叫这厮以为她被拿捏住,免得节外生枝。
殊不知背后那人对林子地外出手,又朝她抱手作揖。
腰间软银丝蜿蜒游走,消退无痕。
贺凛试探伸手,拔除跟前两片刀,轻轻摆地,极力克制震天响的心鼓,耐住要跑的念头,不紧不慢跨出步去。
一步,两步,三步,四五六七八九十步!
林子地里杀人,该是怕惊动了布牧村,退回去是不可能了,先穿过布牧……
村?贺凛慢下脚,布牧村血腥气弥漫不减。
捻一把泥地,抹一把墙灰,黏黏糊糊,尚未凝固。
布牧村血迹斑斑,屋门开了七八,跳出来布裙粗衣荆钗,高举火把。
布牧村村民?不对。
乍一看恍惚男女老少,实则个个是结实的练家子。
个个手把柳叶长刀,和林子地的那些显然是一家刀铺的货。
左肩带伤的王营突然抬手,梭镖还没打出,被一旁领头的唐一堂拦下。
“大哥别拦我,就是她!刚刚她在林子地把我们兄弟全杀了!”
莫名其妙的指认,贺凛一头雾水,探头瞧那人一眼,这家伙是真眼瞎,还是跳反抓她当替死鬼?
梭镖,林子地暗算人是他。
刀在手,人多势众,他这么胡乱指认,她立刻立,马上马就得被大卸八块。
这些人听他指控,没有立刻动作,反而打量贺凛黄毛丫头样儿,齐刷刷怀疑地看他一眼。
小妮子一双澄如湖底映夜星的眼,青头巾掩面更见可怜,叫人难生戒心。
江湖上没听说有她这模样的一号高手。
但半夜三更在外头闲逛,见生人一众镇定自若,不得不防。
头巾青青,夜色深沉,如此清晰,下角金线云纹,忽明忽暗,非同一般。
“你是何人,深更半夜,来此作甚?”唐一堂示意其弟唐一年代问。
王营已然指认,却不从他话茬展开问,领头的要么是稳重冷静,要么就是不信王营,少不得有些内讧的空子可钻。
疑心消不干净,就会疑上加疑。
“过路的。”
贺凛直挺挺立着,一双眼睛横扫来回,不曾在指认她的王营身上停留片刻。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二十六,明面上已经够多,暗中还不知藏了多少。
“深更半夜,你一个小姑娘,过的什么路?”
“哼,怕是我兄弟的阴曹路。”王营抱手不屑。
“呸呸呸,不吉利的话少说。”赵叶双手合十,神神叨叨。
“凭她也配?”唐山自上斜下地瞥。
贺凛仍旧不看王营,轻叹短气,“夜路。”
竟有种对熟人的无奈之感。唐一堂越琢磨越不对劲儿。
示意唐一年试探出手。
石子儿近,贺凛抬手两指接住超对面地上一甩,“走得夜路,自有微末技艺傍身,不必费事。”
“大哥,她都承认了,抓紧了断才是!”王营满心满眼杀贺凛。
贺凛右移视线,依旧不看王营,无奈感更浓,
唐一年瞥他一眼,越瞧王营越阴阳怪气,人承认什么了承认,小姑娘没点自保本事,怎么赶夜路。张口闭口喊打喊杀,定有别情!
“哥,这小姑娘……”
唐一堂摆手,唐一年的话戛然而止。
妮子坦荡至此,莫非真有手段?唐一堂将信将疑,拿下贺凛的心虽未动摇,疑王营的心沉得厉害。
偏过脸,斜眼瞥了瞪着贺凛的王营,“你确定是她?”
单枪匹马可杀不掉林子地诸多兄弟,小妮子一定有同伙。
王营频频呛她,她为何不辩?甚至多看他一眼都没有。
要掩饰关系轻而易举,这是有心引他注意王营。
小妮子与王营相不相熟另说,二人当必牵扯。
偏偏是王营,林子地唯一幸存。
王营的指认没有片刻迟疑,当真如此又为何独独放他回来?
若打算叫他们疑心大起内讧,也该多放些人回来,区区王营掀不起大浪。
除非,王营已经跳反,小妮子刻意回避,反其道行之,让他们推测王营仍可信任。
可不可信,都是个隐患,杀他一个无伤大雅,反绝后患。
唐一堂杀心渐升。
贺凛做什么他也都瞧王营可疑,杀心又岂是片刻生起,今日可算能实实在在下杀手了。
“大哥,她杀了我们那么多兄弟,还站那儿半天欣赏成果!此女断不可留啊!”
当时远望,林子地,群刀立,月惨白,数地上人头,少去一半,以王营多年经验,地下头还有另外一半。
此女稳稳当当戳在尸体堆里,后头还有个家伙给她行礼!王营心有余悸。
大哥再多迟疑,恐怕此女再行凶!还得先下手为强!这么会装,倒要看看送你下去还能不能继续装!
抬手发力,利刃寒光比月凉,短刀挟梭镖飞近贺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