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戎霓得了名字,欢喜的很,满口应下。
也是奇了,你明明是个小子,模样倒真是花一样,可人得紧,这双眼睛真真稀奇,最是好看。
叶懽走近,戎霓后退,他那一双眼睛隔着纱带在戎霓脸上流连,口中说着这些不知道真假的话。
只听人夸迟星清秀,说几个哥哥俊美。
论她,从头到脚就这对眼睛还值几个钱。
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叫叶懽,也不知道他是真瞧自己好看,可她喜欢和他说话。
叶懽随护羌卢大皇子出使烜照,在宫里住了足足半年。
某日毫无预兆,纱带摘下,叶懽眉眼弯弯,笑意盈盈地问戎霓,可喜欢他这双眼睛。
叶懽的眼睛,像晨起叶上的露珠,朝阳一透,亮得叫人刺眼又移不开眼,没有准备的戎霓,只瞧一眼便陷进他的眸子里。
我喜欢的,又何止你这一双眼睛。
暗夜凉殿,几近丧命,火光一点,永志不忘。
戎霓垂目心笑,没想到能在瞎眼之前瞧见叶懽的脸,半面足够,下辈子投胎也还记得。
此后叶懽每次见她,都会摘下眼纱,一日他赠给戎霓一布包的繁简针,教会了她使针的几个法子。
刚开始拿出布包时,戎霓笑了他半天。
你可以啊,还随身带着针线包,早知你会针线活,昨日跌破的下摆就该叫你帮着补一补。
叶懽从布包里抽出三根针,伸手打在树上,硬是削下根手指头那么粗的树枝来。
这是我母亲家传的繁简针。叶懽把针包递给戎霓。
戎霓惊奇地接过包,百针立布,裹挟着那只火折子。
叶懽眼眸流转,眉眼一弯。我啊,一个男人,用这个难免女气。声调难见的高了三度。
戎霓握着布包的手一颤,碰了鬼似的塞还给他,立马缩回去,我也是男子呀,我用着就不女气了?我才不要。
你若为男子,我也认了。叶懽拉住戎霓缩回去的手。
什么意思。心扑通扑通跳得愈发快。
翎儿,可愿做我一个人的花鹤翎么?叶懽说。
我想做你心里最让你欢喜的那个人。叶懽又说。
这繁简针,你收了便不能反悔。叶懽最后说。
戎霓呼吸急促起来,整个人愣在叶懽那双眼睛里,双手僵硬地抓着繁简针的布包。
百针绕火折,日后你我,千丝万缕燎不断,月黑风高心长明。只要打开火折,光火中我必在你身旁。
叶懽包住戎霓的双手攥紧按在心口,眉目弯弯,更比御花园千红万艳灿烂。
鹤翎答应你。戎霓望着叶懽,要把那张脸看尽,了无遗憾。
鹤翎一定会答应你,戎霓和迟华却不能。
此后日日布包随身,每每抚着那朵花鹤翎,戎霓才觉得自己是真真正正存在的人。
宫人刁难照常,夜半三更无人处,火折暂燃,暖光中,叶懽替她上药,哼唱,哄她安睡,长足安心。
叶懽一个异邦侍卫,频频不分地点不分时间地出现,着实诡异。
戎霓私心了之,舍不得多想一丝一毫。
唯恐想了,开怀的日子更加匆匆。
这样的日子总会有尽头,她不可能和叶懽在一起,更不能连累他。
叶懽终究要走,临别之际约她琅玕池边相见。
戎霓十分不舍,缝了一只荷包相赠。
刚送出手,双眼血光,人整个掉进琅玕池中遭鲛鱼啃食。
路过御花园的二哥救了她,戎霓再醒来时,双目已废,容貌尽毁。
荷包想来也被撕扯碎了。
戎霓紧闭双眼,血泪钻心,五内如焚。
火折再开,一片晦暗,心目俱盲。
父皇为此事大怒,问责羌卢。
羌卢反斥她对栾憬图谋不轨,被叶懽发现追至琅玕池边。
两边各执一词,谁也不肯退让,两国开战,一打就是三年。
也许从一开始,与叶懽相遇之事就是两边默许的。
戎霓伤势严重,父皇半句不曾过问。
六哥同二哥调来侍婢小珺照顾她,说是两位兄长共同挑得的最合意人选。
三年的时间,林太医悉心为戎霓医治,脸伤痊愈,不曾留疤,先前因试药损伤的身子居然也慢慢恢复了。
每每深夜坐起,戎霓攥着火折子,火光中,如坠永夜。
之前因为脸伤吓着人,戎霓常日以纱掩面,便是治好了也没有立刻拿下。
时间久了,大家开始遗忘戎霓原来的样子。
烜照败了,要送质子往羌卢去,父皇的意思,因她开战,质子之责也该由她承担。
是否因她开战,父皇心里最是清楚。
二哥,六哥和表哥来送她,她拿着六哥所赠的可心令上了马车,离开了缁京,乔装打扮暗中前往羌卢鄢丹城为质。
质子日子不会好过,戎霓把小珺遣走,她却不肯,说二哥下了死命令,要她照顾十二弟终身。
戎霓问小珺,自己的意愿呢。
小珺却说二哥的意思,就是她自己的意愿。
戎霓的眼睛,只有她能做。
不想这一走,提前踏上不归路。
护送她的人半路变脸,父皇根本不打算让她做一个活的质子。
挂名的爹看得起她,整支护送车队皆为暗卫。
暗卫训练有素,高手云云,戎霓不防,受了伤才知道着了道。
幸有文武婢出身的小珺相助,戎霓也不曾荒废武艺,盲剑瞎刀地比划了三年。
可到底寡不敌众,二人身负重伤之时,戎霓忽然开眼,隐隐约约能看到不少东西。
小珺不愧是文武婢,模模糊糊瞧着又高又健壮的,腰却是女儿家的细。
两人逃到了一处弃置的月明观附近,却不想另有一队人马追赶到此也要取她性命。
两帮人马目的一致,居然一拍即合,刀口一致对外。
突觉离宫前送行羹有异,恐怕身染剧毒,为保小珺,戎霓只身引开杀手。
这队人马也是有备而来,前排持刀,后排挽弓,杀手把她的后路都堵死了。
夺来的剑在手里微微抖,穿了个窟窿的肩血红一片,血经过手臂,顺着手腕染满整只左手,浸红了剑柄,滑入剑身,与原本的鲜红融成一片,分不清是谁的血。
戎霓念着小珺,满心希望她可以脱身。
眼睛已经完全恢复了视力,她把手伸进划破血浸的衣襟里,摸到叶懽赠给她的繁简针布包。
自那日琅玕池边伤了眼睛,扔了又找,寻到又弃,终究舍不下。
她的伤太重了,没有力气再逃。
戎霓死死攥着布包,原本以为去鄢丹城为质,便可找那个家伙问个清楚,现在却是不能了。
林太医啊,辜负你多番照料,临了这命还是保不住了。
戎霓气血亏损,脚步不稳,瘫坐在地,看杀手举刀拉弓,笑了起来。
火折子再开,白日里火光微亮。
柜门前少年携光而来,琅玕池外少女失光而去。
生死富贵由他人的日子总算是到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