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去好几天,但梁鹤洲还是会梦见那一晚。
斜照在地板上的晨光,或者是灯光,他记不清楚了;他的脚踝总是蹭到随手甩在床尾的外套的拉链,他拽着燕惊秋的手肘,燕惊秋烧红的脸,修长仰起的脖颈,挂在下巴上欲坠的汗珠,滑动着的喉结,颈上浮现的青筋,汗湿的鬓发,皮肤上泛起的粉色。
这些零碎的片段不仅出现在梦里,也造访白天。上课吃饭训练打工,他总是走神,想着想着就脸红耳热,细密的麻痒感从骨血里泛上来,食髓知味。
身上的一些吻痕已经消下去,但齿印很深,有几个结了痂。
起初他不知道,昨天在足球队更衣室换衣服,一脱下上衣就被队员团团围住,各个都用调侃的目光看着他。
“队长,你谈恋爱了?”
“怎么都没听说呢,什么时候交的女朋友?”
“不会是经常来看我们踢球的那个大美女吧,波浪卷那个,听说是外院的院花?”
“看不出来呀!”
他伸手去摸摸后背,匆匆套上衣服,否认了所有的猜测。
这件事传到教练耳朵里,晚上他被单独留了下来谈话。
“这段时间这么懒散,就是因为交女朋友了吧?”
梁鹤洲坦坦荡荡地说:“没有。”确实不是交了女朋友。
“哼,我是过来人,我还能不了解?我告诉你,谈恋爱可以,别影响训练。我带队这么多年,难得遇到你这么一个适合踢后腰的,别白白浪费了自己的天分。明年省里有个大学生足球联赛,就四五月份的事情,你好好表现拿个奖,说不定就被哪家俱乐部看上签走,大好前途放在面前,不要分不清主次。”
梁鹤洲嘴上答应得爽快,一见到燕惊秋就又心神恍惚,放学后借着天黑,在校门外人行道的树荫下和他接吻,被跟在后面的程庭南看见了。
程庭南在远处喊了他们一声,走到近前,很自然地和燕惊秋打招呼,好像已经把上次的不愉快忘了。
燕惊秋也不避讳,和梁鹤洲十指交握。
“我去你那儿吃顿饭呗。”程庭南说。
“行啊,今晚鹤洲做可乐鸡翅。”
“那我有口福了。”
两人聊了几句,程庭南和梁鹤洲对视一眼,就又都把头撇过去。
晃晃悠悠回到公寓,燕惊秋在客厅看电视,程庭南在厨房帮忙,一边洗蔬菜,一边看梁鹤洲给鸡翅改刀,说:“你们在学校还是收敛点吧,这段时间我都看见好几回了,而且你脖子上总是有吻痕。”
梁鹤洲顿了顿手,看向他。
程庭南说:“我这又不是害你,小秋他无所谓,但你应该不想被人知道吧,一个人知道,全校都会知道。”
梁鹤洲点点头:“嗯,谢谢。”
程庭南没回话,把蔬菜放在篮子里沥水。期间燕惊秋在外面喊着说要喝水,梁鹤洲就拿着杯子出去了。
他站在池子前发呆,听着隐约传过来的两人的说话声,半晌,从口袋里拿出钥匙串,把那个长颈鹿钥匙扣扔进了垃圾桶。
吃饭的时候三人聊到了下周的圣诞节。
往常程庭南和燕惊秋会去酒吧喝酒,今年燕惊秋说不去,要和梁鹤洲在家里过。
梁鹤洲对不放假的节日都没有什么概念,听他们说起,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问:“要过圣诞?怎么过?”
程庭南说:“吃吃饭看个电影什么的,我们又不是外国人,本质就是小情侣约会送礼物的节日。”
“我的礼物,你得好好选,别拿那些乱七八糟的糊弄我啊。”燕惊秋笑着把碗递到梁鹤洲面前。
他夹了两块鸡翅放进碗里,点了点头。
吃完饭是程庭南收拾的厨房,他没有多待,很快走了。
梁鹤洲抱着燕惊秋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快十点时出门去打工。燕惊秋在门口看着他穿鞋,不高兴地搂着他撒娇。
“带我一起去吧,我不想和你分开。”
“带不了,好好睡觉。”
“那我变小,你把我装在口袋里,我小小一个,不会吃你很多东西,也不会花很多钱,你要不要,养不养?”
“你又不是拇指姑娘,装不了口袋,好了回去吧。”
燕惊秋一脸不高兴,拉开他的外套拉链钻进去:“这样也算装进口袋了。”
梁鹤洲亲了亲他的头发,说:“早上我就回来了,给你带早餐,走了。”
他拉开门跑出去,进了电梯。
晚上躺在床上,燕惊秋毫无睡意,离了他就抓心挠肺般难受,像婴儿对母亲,有着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无止境的依恋,一分开就焦虑,害怕他再也不回来。
第二天早晨两人虽然是见到了,可之后一直到圣诞节,梁鹤洲都因为太忙没来过公寓。燕惊秋一个人吃了几天外卖,食不知味,他也忙,手边的考试参考书厚厚一沓,还有一大半没有看过,晚上睡不着,干脆翻着书梳理知识点,几天下来黑眼圈都坠到脸颊上。
圣诞节那天是周六,燕惊秋终于等到他来,一整天什么都没做,就抱着他睡觉,一睁眼已经是傍晚。
梁鹤洲不在,空气里飘着阵阵饭菜香。他披着衣服起床,拉开窗帘,外头一片白茫茫,雪下得很大,已经覆盖街对面几家商铺的屋顶,圣诞的氛围很浓,商店橱窗上贴着圣诞老人,不知道哪一家在放圣诞歌,行人撑着各种花样的伞挤在人行道上挪动,有几个孩子蹲在路边玩雪。
他伸了个懒腰走出去,梁鹤洲正好把饭菜都摆上桌。
“下雪了,但是街上还是好热闹,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你喜欢的。”
“那我的礼物呢?”
他四下看了看,发现放在茶几上的礼品袋,里面有一条红色的围巾,毛茸茸的,很厚实,没什么花样,尾端垂着几条长穗子。
燕惊秋把围巾套在脖子上,眼睛亮亮的看着他,问:“你买的?”
“我织的。”
他走过去抱住他,笑着说:“这个你也会?又是你妈妈教的?”
“嗯。”
“我好喜欢,比我收到过的所有礼物都好,”他吻在梁鹤洲嘴角,“给你的奖励。”
梁鹤洲不说话,盯着他看,他无辜地回望他:“怎么了?好饿啊,吃饭吧,我竟然睡了一整天。”
他见状也只好暗暗叹了口气,预料到他不会有回礼的想法。
吃完晚饭,两人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就在客厅胡来,一直闹腾到客厅与阳台间的落地窗。
雪一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停,梁鹤洲拢了窗台上的积雪,堆了两个巴掌大的小雪人,燕惊秋不想让它们融化,用两个玻璃杯装着放进了冰箱。
梁鹤洲把他压在冰箱门上亲吻,说:“你怎么这么可爱。”
“那你喜不喜欢啊?”
“嗯。”
燕惊秋搂着他笑,说:“对了,我忘记跟你说了,我妈妈昨天打电话给我了!”
“是吗,说什么了?”
“她说她过几天就回国,会陪我一直待到寒假结束,让我放了假早点回家!”燕惊秋很兴奋,说话的时候小小地蹦了两下。
“什么时候回去?”
“我期末考试考完,大概元旦一过就走。”
“这么快?”梁鹤洲皱眉,“还有一周。”
燕惊秋纠正他:“一周多,今年过年不是很早嘛,二十多号就大年夜了,你记得要每天都给我打电话,要想我啊。”
“嗯,玩得开心,和爸妈好好相处。”
“我知道,真想把你也带回去!你,庭南,还有我爸妈,如果我们能坐在一起吃饭就好了。”
“小秋,你爸妈……没有意见吗?”
燕惊秋想了想,答:“没和爸妈说过,不过我觉得他们应该不会介意的。”
“不要和他们吵架,好好过年。”
“好。”
第二天周日是两人放假前待在一起的最后一天,在床上厮混了大半时间,晚上吃饭的时候燕惊秋缠着梁鹤洲在餐桌上闹腾,把碗筷摔了一地。
之后一周梁鹤洲忙着足球队考核打工,燕惊秋忙着期末考,跨年夜也没能见面。
那晚梁鹤洲掐着时间发了新年快乐的短信过去,燕惊秋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或许是父母要回家过年这件事冲淡了他的注意力,晚上没有梁鹤洲在,他也能睡着了。
燕惊秋准备回家那天,梁鹤洲想帮忙收拾行李,事先发了短信,一直没等到回复,就先来了公寓。
一出电梯门,他就看见了燕惊秋的妈妈。
公寓门开着,走廊里放着两三个行李箱和几袋子的杂物,舒琼就站在边上,踩着高跟鞋,利落的短发,黑色裙子配黑色大衣,妆容精致,大红唇,戴一副系着防滑链的无框眼镜。
燕惊秋和她长得很像,眼睛和嘴唇,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