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惊醒过来,回头看过去,燕惊秋吓得脸色惨白:“鹤洲,你怎么了?我好怕……你别这样……”
他立刻半抱住他,说:“对不起,我……在想事情。对不起,没事了。”
回到家里,燕惊秋仍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执意要在厨房帮忙。梁鹤洲担心他被油烟呛着,硬是把他关在了外面,他也不走,就站在玻璃移门后直勾勾地盯着看。
晚饭两人都没什么胃口,燕惊秋想着马路上的事情,仍是一脸惶惶,梁鹤洲摸着口袋里信封的轮廓,也心不在焉。
两人举着筷子默默对坐了一会儿,梁鹤洲先开口问:“小秋,昨晚——”
“我忘了!”
燕惊秋撇过脸,眉眼低垂,几乎是喊出来的,片刻后又说:“昨天的事,我已经忘了。你是因为那个吻……才、才在马路上那样吗?你、你别放在心上,以后我再也不会再提那种要求了。”
气氛僵了几秒,梁鹤洲怕吓到他似的,很轻地说:“我是想问,昨晚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喔……这个啊,”燕惊秋松了口气一般,“好像有吧,我是说梦话了吗?”
“我在客厅,听到你叫了一声。”
“那可能就是做噩梦了吧。”
“嗯。”
梁鹤洲点点头,把碗里的虾仁全挑出来给了他,直堆得他碗里高高一层。
他夹了一个慢慢地嚼,有些恍惚,忽然又听见梁鹤洲问:“这几年,睡不着的时候都怎么办的?”
“没、没怎么办。”
“小秋,你——”
“别问了!”
燕惊秋突然激动起来,把筷子一摔,几步跑回房间,重重关上了门。
梁鹤洲盯着桌面发了会儿呆,见房间里没什么动静,想把那封信拿出来看,手刚一伸进口袋,燕惊秋就又走了出来,站在门口,两手抓着衣服下摆,垂着头,哭着说:“我不是故意发脾气的……我怕你又走了……”
他听着他哽咽的声音,心口发紧,走过去抱住了他:“我不走,我走一定跟你说,好吗?别哭了。”
“鹤洲……”
燕惊秋本来精神就不好,哭完了昏昏欲睡,吃过药后耷拉着眼皮,蔫蔫儿地躺着撒娇,要梁鹤洲陪着一起睡。
梁鹤洲便抱着他,随手拿了床头一本书,读了一段哄他,见他睡着后也没敢乱动,不知不觉也睡了过去,但心里装着事情,睡一会儿醒一会儿,天还没亮就接到了宋寒清经纪人的电话,催他快点去剧组。
他挂了电话起床,穿衣服的时候燕惊秋醒了,异常乖顺,主动递来外套,或许知道他着急要走,还说自己会去买早餐。
两人在门口分别,梁鹤洲抱着他,用手指梳理他的头发,很不放心地嘱咐说:“别出门了,叫外卖吧,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燕惊秋一副要哭的样子,抿着唇不答,一直看着他走进电梯。他跑下楼,打车赶去竹林。在车上,终于有机会去看口袋里那封信。
拆开来,信上写着:
亲爱的鹤洲:
展信佳。又是八月了,夏天快乐。但费城的夏天好无聊。
我在这儿什么也做不了,天气很好的时候,很想出去钓鱼,或者去海边游泳,或者打打网球高尔夫,再不济在花园里走一走都行,但医生禁止我出门(对了,我住在疗养院里),因为他们怕我做傻事。鱼竿,河,海,球杆,全都是危险物品。
但我真的不会做傻事,因为我还没有见到你,如果真的要死,我一定要见你一面再死。
这里偶尔会下很大很大的暴雨,我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好像海倒悬过来,流不尽的水。
这种时候,从病房的窗户看下去(这里的窗户打不开,窗外有一棵很高大的树,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枝叶都顶到了窗户,我每天看着,都很想伸手摘一片叶子,可惜摘不到),地面会形成一个大水洼。天放晴了,会有穿着病号服的小孩子玩水,我也很想去玩,可医生很少让我出去。
更多时候,费城下小雨,绵绵的雨丝,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但一觉醒来,地面总是潮湿的。秋天下小雨的日子里,有些病人可以跟着医生出去,在附近的丛林中摘蘑菇。医生说假如我病情稳定,我也可以去,可是他说这个话说了一年了,一直都没兑现。
费城其余季节是什么样的,我不太记得了,有时候我记不起很多事情,等我想起来了,再写信告诉你。
前一段时间我被调到普通病房,但我现在又回到单人病房了。这里很奇怪,床单是防窒息的,窗户打不开(前面提到了),电视用一个罩子牢牢锁起来,防止被撞碎屏幕,浴室门上有一个斜三角的缺口,有时候我在洗澡,护士会透过缺口看我在做什么,镜子也是塑料的,绝对安全。晚上会有护士巡夜,他们会拿手电筒照我的脸,检查我是不是还活着。我每次都会被惊醒。
除去隐私问题,单人病房一切都比普通病房好。但普通病房也有好事,我住在那儿的时候,隔壁是位老爷爷,他是表匠,我可以和他待一整天,看他摆弄那些小零件。只是现在不行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去年八月,我到这里来,妈妈把我交给医生,走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和爸爸要和我断绝关系,因为我没办法成为医生,并且和一个男人不清不楚(这是她的话,我当然不觉得你只是一个男人,你是我最喜欢最爱的人),她说我给家族蒙羞。
我一直想着,她说的是气话,她肯定会来看我,借着学术会议的机会,出差的机会,来看我。但她没有,电话也没有。
一开始,我还会想她,我还会等她,但慢慢就不想了,我只想你、等你。
我看见你,也听见你,白天黑夜,任何时候。你站在房间角落颠足球,笑着让我帮你数数,吃饭的时候,你坐在我旁边,撑着下巴问我好不好吃(不好吃,但我想看你笑,所以我每次都说好吃),洗澡的时候你也在,你说“好啦好啦快点出来吹头发吧”。当然你也出现在我梦里。
有时候你很好,有时候你很生气,你板着脸一句话也不跟我说,还有时候,你怨我,怨我毁了你的足球生涯。这样的你一般只在我午夜惊醒时出现,你坐在夜灯旁,光从你脸颊下方照射上去,你变得面目狰狞。我很害怕,我大叫的时候护士会过来,他们把我绑在床上,给我打镇静剂。
有几次,医生说要给我进行MECT治疗,就是电休克治疗。
每一次做这种治疗的时候,我必须禁食水8小时,暂停平时吃的药,之后医生会给我打好多针,我猜想应该是麻醉或者肌肉松弛剂,之后发生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醒来后的一段时间,我就见不到你。
他们说我病得很重,我需要忘记你,看不见你,听不见你。可是看见你听见你怎么会是病呢?这是很快乐的事情。他们什么都不懂。
来这里之前,妈妈告诉我,你是讨厌我才一走了之,我不相信,我一点都不相信她说的话,我要找到你亲口问一问,或者假如这份信能寄出去的话,请你给我回信,告诉我好吗?
对了,庭南也会来看我,他在我生日的时候来,给我送蛋糕和一大束花,有时送我拼图,我还和修手表的老爷爷一起拼过一副。他还带来很多数独游戏,我无聊的时候就会玩一玩。
好像没有什么要写的了,我想不起来要写什么了,下次再给你写信吧。
我很想你,很想很想,希望你也在想我。
爱你的小秋。20xx年8月,费城。
梁鹤洲读完,一阵阵心悸。他颤着双手,打开车窗,让寒风飘进来,不知不觉眼眶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