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医院时已经深夜了,燕惊秋哭了一路,等梁鹤洲走进急诊室,他才止了眼泪,紧紧抱着梁鹤洲的外套不肯松手。
程庭南靠墙站着,还没醒酒,头疼得厉害,像有小锤子在敲太阳穴。
他开口和燕惊秋搭话,试图转移注意力。
“刚才,谢谢你。”
燕惊秋低声说:“不用谢。”
“那几个是我的客户,跟他们谈的生意出了点问题,他们又喝了很多酒,所以……”
“喔。”
“你手没事吧?蹭破了吗?”
“没有,就是有点红。”
程庭南顿了半晌,又说:“你和鹤洲一起去吃饭吗?”
“嗯,我们和好了。”
“看出来了,好久不见,你……变了很多。”
燕惊秋这才看向他,认认真真地说:“对,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了,之前都是我不好,让你难过,真的对不起。庭南,你是我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我不想和你——”
程庭南垂眸,打断他:“我知道的,不用再说了。”
二十多分钟后,梁鹤洲走了出来,他腰上缠了一圈绷带,神色倦怠。
燕惊秋急急上前抱住他,他又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和程庭南点头打招呼。
三人一起去药房拿了药,再赶去警局。已经过了午夜,民警只简单做询问了情况,留下他们的联系方式后就让他们先回去。
程庭南没和他们一起走,看他们的车子开远后,站在街边给关远山打了电话。
车子在公寓门前停下,下车时燕惊秋的外套被门框勾住了,他没发觉,往前走了一步,听到有东西掉落的声音,一回头看见了地上的丝绒盒子。
他扯过外套,慌忙蹲下去捡,但梁鹤洲的手掌先掩住了盒子。
“小秋,这——”
“我我我……”燕惊秋一把将盒子抢回来,“你别拿我的东西!”
他跑进大楼,也不等梁鹤洲,自己先坐上了电梯。梁鹤洲慢一步进家门,屋子里黑漆漆的,燕惊秋坐在沙发上,月光透过落地窗斜照进来,他的脸和身体隐在暗处,只有双手在光下,那个银色的丝绒盒被他握着,闪闪发亮。
梁鹤洲想要开灯,燕惊秋出声制止。
“先别开,等一下。”
“那个盒子里的东西……”梁鹤洲慢慢走过去,半跪在沙发边,笑着问:“不是给我的?”
燕惊秋抿了抿唇,委屈地说:“本来我都计划好的……全乱了。”
“今天就是去买这个了?”
“嗯……”
梁鹤洲摸了摸他的脸,指尖沾到些许水渍。
“有什么关系,不要哭。”
他捂着眼睛吸了吸鼻子:“有关系,花丢了,饭也没吃成,你还受伤,原本我……”
“什么?”
“嗯……就是……我想带你回大学,在操场,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然后……现在这样一点都不好一点都不浪漫!所以现在不给你,等下次我再找机会,你把这件事忘了,现在就忘……”
“真的?真的要我忘了?”
燕惊秋沉默,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梁鹤洲握住他的手,见他没拒绝,和他一起打开了那个盒子。
两枚戒指并排摆在一起,左边的是素戒,戒圈上刻着几片落叶,另一个华丽一些,镶着钻石,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展翅飞翔的鸟儿。
梁鹤洲拿起右边的那个,握住燕惊秋的左手,把戒指套进他的无名指,举着放到月光下细细端详,说:“真好看。”
燕惊秋拿出另一个戴在他手上,尺寸小了,稍稍有些紧,箍出了印子。
“我拿去让他们改。”
他要把戒指褪下来,梁鹤洲握了握拳没让,感受着指节上传来的陌生的异物感,说:“不用改,就这样,不紧。”
燕惊秋伏在肩头嘟囔,说:“也好,戴上就拿不下来,牢牢圈着你,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永远都只能是我的。”
餐馆发生的纠纷全权交由律师处理,两人的生活并未受到什么波及。
梁鹤洲腰上难以避免地留下了伤疤,他并不在意,燕惊秋耿耿于怀,晚上睡觉时一定要把手放在他腰上才行。
偶尔午夜梦回,梁鹤洲会被指尖环绕的金属搅得难以入睡。当然,是幸福的失眠。
在某一刻想起燕惊秋时,他总是莫名地心悸,好像也稍稍能与离开他就惶恐不安的燕惊秋感同身受。
燕惊秋和程庭南的关系缓和不少,程庭南也抽空去医院看望过裴素丽,三人经常一起聚餐,有一次久违地去酒吧玩了玩。结束了回家时,燕惊秋喝得很醉,回家时闹着不肯坐出租,梁鹤洲只好带他乘上了末班公交。
他被酒气熏得浑身燥热,执意把窗户开得很大吹风,当天晚上果然开始发高烧,头疼得直哭,但倔强地不肯去医院。
这一病就是两三天,断断续续的,一直没好全。
周末的时候程庭南来了趟公寓,他从客户那儿得了两张音乐会的门票,特意送过来,顺便看看燕惊秋。
梁鹤洲在厨房煮粥,让他自便。他走到卧室门口,轻轻推开半掩的门,朝里看了看。
燕惊秋蜷着身体躺在床上,天热了,他身上只搭了条毯子,手臂横在床沿外,无名指上一枚华贵靡丽的钻戒。
他从来没有想过燕惊秋会有这么一天,自愿被小小的戒圈束缚捆绑,毕竟他是一个那么动荡自由的人,风吹起的落叶一样,随便飘到哪儿去都无所谓。可是,他其实早该发现,燕惊秋身上还有截然相反的偏执和专情,就像一个永远无法被解释的悖论,一个永远没有尽头的莫比乌斯环。
他轻叹一声,拉上房门走出去,梁鹤洲正把午餐端上桌,问他:“留下来吃饭?”
程庭南怔怔地看着他左手的戒指,片刻后摇头,说:“不了,我还有事,马上就走。你去看看小秋吧,我刚才看他就盖了条毯子,别又着凉。”
“嗯。”
他看着梁鹤洲去到卧室,不一会儿又出来,给他泡了杯茶。
他没喝,把杯子握在手里,摩挲着杯壁,说:“小秋的病你应该知道了吧?他挺不容易的,你走了之后他想不开,出了事故,虽然就手臂受了点伤,但之后去国外养病也吃了很多苦,前段时间他还去医院看医生吃药……不过这些都过去了,既然现在你们和好了,就好好对他吧。”
“等等……你说什么?”
程庭南茫然看向他:“怎么了?”
“你说他的手臂。”
“就是那条伤疤。”
梁鹤洲眉头紧蹙,脸色沉了下来。程庭南突然反应过来,躲开他的目光,放下杯子站起来,说:“啊……我就先走了。”
“他说他从楼梯上摔下来了。”
当初这套说辞其实他并不相信,但没有深究,以为或许是和燕惊秋父母有关,毕竟是伤痛的过往,他一直不在燕惊秋面前提。
他没有拦程庭南,仍是坐着,手肘撑在膝盖上,握着水杯,自顾自问:“到底怎么回事?”
程庭南踌躇片刻,轻声说:“我说得很清楚了,你不见了,他想不开,冲到马路上,被车子……”
梁鹤洲听到这儿,忽然手掌一用力,手里的水杯应声而裂。
他似乎被自己的举动惊到了,有些无措地站起来,望着鲜血淋漓的手,又眼神复杂地看了程庭南一眼,说:“抱歉。”
程庭南什么话也没说,轻轻合上了门离开了。
梁鹤洲拔出嵌在手心的碎片,收拾好地面,草草用水冲了一遍手掌,去到卧室。
燕惊秋睡得迷迷糊糊,在他在身边躺下时睁了睁眼,蜷进他怀里。
他垂眼觑向那道疤痕,手心遽然一阵刺痛,额角冒出冷汗来,一霎时呼吸困难。
他包住燕惊秋的手掌抵在心口,闭上了眼睛。
手上的戒圈火一样烧起来。
他忽然觉得,这枚戒指,无论如何是不配戴在他手上的。